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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再见抑或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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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钟在空旷的山谷间撞了四下,那嶙峋傲立的仙峰间回荡着金属空鸣之声。
庄缡跪在正厅之中,身旁站着身形颀长、青衣袍角微动的玉无殇。
正堂上坐着一脸肃穆的庄启明,身后站着两名得意弟子,自是庄泾与庄渭,其余听风云水一众弟子并立两侧,明玉宗其余两人也并立其中。
“庄宗主,我们叨扰多日实属唐突,今日便要告辞,您这等阵仗,我等怕是有些吃不消。”站在人堆里的玉无量观察许久,又在心里暗暗思索了许多,决定先发制人。
庄启明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掀开盖子,刮了刮浮上来的茶叶,慢慢啜饮一口,一点不着急。
玉无量倒是有几分着急,他咬着牙,道:“昨日不是说好了让我们走,怎么今天天一亮又变卦,这么大阵仗是要问责吗?可有先于我们师祖打招呼?”
庄启明依旧不发一言,只是自顾自品着茗茶,深邃五官上蒙着一层缊霭,隐匿了神色。
口干舌燥的玉无量警惕地观察着堂上之人的反应,脸上还有几分挂不住——仿佛自己的话掉进了深渊之中,连个回响都不曾听见。
正厅之中再无一人说话,只有茶盏杯与盖轻轻摩擦的声音,气氛沉闷压抑。
“庄宗主!”玉无量咬牙切齿,想了许久的脱身之计都没用上,终于按耐不住,道:“您贵为一宗之主,自是不会拿我们这些小辈置气,不若放我们离去,也是听风云水与明玉宗交好之鉴。”
“你怎知......”庄启明放下茶盏,冰冷的目光巡过来,道:“你怎知我一定不会与小辈置气?”
玉无量咬牙咬得后腮帮子的筋都暴起了,他不自控地后退一步,被这一句不痛不痒的恫吓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爹爹是真的动气了,以庄缡对自己爹爹的了解,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善了。
果然,庄启明将茶盏重重搁在台面上,伴随着锐利的瓷片碰撞之声,言简意赅道:“鞭挞之罚,打!”
两名手执拓着咒符藤鞭的弟子上前,庄缡先沉不住气了,他高声道:“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打我吧!别牵连他人!”
庄启明皱了长眉,扬起下巴,道:“你自是该罚!但旁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他话说的凌厉,神色也毫不动容,镇妖塔在他看来是本派至关重要的所在,还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在塔底隐匿,叫他如何不怒火中烧。
“庄宗主,我们并不是听风云水之人,没来由要受听风云水的责罚!”玉无量出言。
“哦?”庄启明冷笑一声,道:“不是听风云水的人,倒进得了我听风云水的禁地?”
玉无量一句话噎着说不出来,额上青筋直跳。
玉无殇一甩长摆,乌发随着动作轻扬,他径自跪下,道:“该受的,自是不该回避。”
庄缡急忙道:“都是我的过失,无殇兄是去寻我的,不该受此责罚!”
庄缡自是知道这鞭挞之罚的严重程度——钻骨藤鞭,取云水山寻幽峰峭壁之上千百年植被之精华,浸润七七四十九日福禄之水,结出筋来,又由听风云水先辈高人灌以灵息,再拓印符咒法术,随便抽打一下便皮开肉绽,有修为的人灵息护体无用,功力浅薄之人当场就去了半条命,当属于听风云水最重的刑罚。
“哦?他该不罚?”庄启明眼中怒意冲撞,他睥睨着庄缡,道:“外人窥探我宗禁地,你竟然领路开道,难道还有不该罚的道理?!”
“孩儿愿意替他受罚。”庄缡一抱拳,坚定表态。
玉无殇侧目而视,眼中似有忧郁,他道:“庄缡,不必如此,既然要罚,罚我一人便是。”
“不可!”庄缡高声。
“打!”庄启明广袖一挥,衣袂猎响。
一条藤鞭如毒蛇探腾一般落了下来,啪地一声,庄缡白纱质地的后背衣衫赫然爬上一道血痕。
剧痛!仿佛皮肉剥离了一般!
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庄缡咬着牙,向玉无殇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又硬生生接下了夹着破风之声袭来的藤鞭。
背后如红梅怒放,两条交错的鞭痕赫然刺痛玉无殇的眼。
“庄缡!”玉无殇脸色微微发白,瞪大了眼眸,猛地抬手抓住庄缡的双肩,那双骨节匀称又修长的双手微微发颤,音调略有颤抖:“你何必......”
“没事......”庄缡努力挤出笑容,只是笑得有些扭曲,他呲出小虎牙,笑道:“就这样的程度,死不了的。”
“小缡!”庄泾庄渭有些看不下去,举步上前似要阻拦,却被庄启明长臂一拦,被那腾然生出的一阵气浪掀得退了回去。
“听不懂我说的话?”庄启明厉声道:“打!”
执着刑具的弟子本有几分踟蹰,毕竟都是和庄缡从小玩到大的,平日里一是庄启明并未动用这么严厉的家法,二是每次说责罚庄缡都是走走过场,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庄启铭——压抑着滔天怒火却又掩饰不住怒不可遏,现在被他厉声恫吓,没有一个人不为之悚动。
啪/啪/啪——大厅里回响着烈烈扬鞭之声,那一下下抽在皮肉之上的回馈之音刺耳又清晰,每一声都钻进人的心底,揪着在场众人的心绪。
“庄缡!你让开!”玉无殇瞪大了双眼,跪在地上,身上压着死死环住自己的庄缡,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仰着头,看那一道道鞭子落下来,眼睛里都瞪出了血丝。
“不!你给我跪好了,没……”一记藤鞭落下,庄缡疼的一滞,他将脸埋在玉无殇肩颈间,咬着牙继续说道:“没让你起来,你别给我乱动!”
“别……”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脖颈,玉无殇觉得嗓子里哑哑的,有什么情绪在膨胀,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总之庄缡抱着自己替自己受过,这令他很难过——就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期,面对困境丝毫没有应对的办法,那样的束手无策,那样的惊慌失措……而且那藤鞭一道一道地抽在护着自己之人的皮/肉之上,竟然在他心底里生出许多刺来,发出一阵阵剧痛。
不可以让他替自己受过!在幻境里,他替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吗?
玉无殇蕴藉真元,结实的手臂格开环着自己的双臂,瞬间长臂舒展,反手抱住庄缡,腾地而起,调转了身形,将庄缡护在怀里,用自己肌肉紧绷的脊梁迎接一道道重击。
那英挺的长眉皱起,眼中坚定地望着庄缡双眸,背上的灵息被藤鞭划开一道道裂痕,连皮带肉地抽将下去。
“玉无殇!”庄缡失声痛呼,挣扎了片刻却丝毫脱离不了那牢牢箍住自己的钢铁般的怀抱——这简直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疼!
玉无殇挺直了腰背,一声不吭,在承受一道道犀利重击下,用身体弓出了庇护身/下之人的弧度。
“住手!”玉无量忍不住了,他见不得自己的好师弟受一点伤害,便顾不上一点形象与分寸,上前推了一把灵息,将两名执鞭弟子掀飞了出去。
庄启明默许了这一举动,或许他早有停止责罚的心思。
刺耳的鞭笞之声终于停住了,回声还在挑高甚高的大厅里转了好一会才平息。
虽然在场的人都不想打庄缡二人,但被玉无量伤了门人,众听风云水弟子都不答应了,纷纷怒喝:“你干什么?!”“哪来的野人,怎的还能平白来推人!”“刚才我们师兄挨打的时候,也不见你来推,你家师弟一挨打,你就上来掀人,忒地心肠太坏!”
“打也打了,我们也算认了罚,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吧?”玉无量薄唇紧抿,怒目环视周遭弟子,最终却不敢过于放肆,朝向庄启明抱拳施礼,咬着后槽牙说出了服软的话——他心里清楚得很,毕竟把庄启明惹怒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庄启明并未理会玉无量,而是皱眉看着场下的庄缡和玉无殇,心中似有思索。
庄缡挣开玉无殇的怀抱,侧身看过玉无殇那爬满鞭痕的后背,顿觉无比刺目,他顿了顿,道:“你......你可还好?”
玉无殇抬眸看他,却道:“你只管待着就是,何必强出头?”
看着二人,庄启明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脸色也有所缓和,道:“也是个有担当的好儿郎,罢了!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你们速速下山去罢!”
玉无量首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开玉无殇,用身体隔开庄缡,只给庄缡留了一个后背,目光斜睨着,道:“多谢感念同为仙门道宗之谊回护,庄缡兄弟好生养伤,我们这就告辞了!”
庄缡坐在地上,仰望着二人,迎面而来的光线太刺眼,他微微眯缝起双眼,想要看清那个回护自己之人,却终因玉无殇背对着光源,看不清那俊逸的面容。
这是要分别了吗?
“庄宗主,我等告辞!”玉无量用身体挡住玉无殇,又携着玉矶璇,朝庄启明端正行礼,语气却有几分咬牙切齿。
“回去向玉振丰玉老宗主带好。”庄启明云淡风轻,知道玉无量回去定然会告状,登时挑破,丝毫不为所惧。
“自是不敢不从!”玉无量道。
庄启明摆摆手,并没有再继续言语纠缠的意思,丢出冰冷的逐客令,道:“走吧,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玉无量果然有所反应,他怔忪了一下,连忙仓促行了辞别之礼,拉着师弟与师妹匆匆走了。
阳光曦和下,玉无殇的背影红痕刺目,庄缡望着消失在拾云阶下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连个再见都没机会说么?真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