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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影版《梁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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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祝马两家儿女的大婚之日。
二者门当户对,结亲本属莫大好事,然而天公不作美,在祝家鸣炮过后,花轿初行时便变了天色,以至于哪怕祝家十里红妆送女出嫁,也鲜少有人来凑这个热闹。
大街上,花轿所行处,一列长长的仪仗队紧紧跟随,引得仅有的几个路人观望。
倒不是有多叹服祝家的送嫁仪仗。令他们骇然的,是那陪嫁队伍脸上浓厚无比的妆容。
丑陋而夸张,那是只有死人结冥婚时才会化的妆面。
有那消息灵通的,咦了一声疑惑想着,没听说那与之结亲的马家公子出什么事啊,祝家把好好的送亲队伍弄成这样,难道不怕亲家怪罪么……
这么想着,等看到花轿经过时祝家众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恹恹神色,和偶尔瞥到的轿首挂着的两个奠字灯笼时,这才冷汗涔涔,顿觉诡异。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奇异婚事,目睹花轿经过后,不由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
“谁家成亲会把妆化成这样?”
“哎你不懂,听说这祝小姐呀之前跟情郎私奔,结果啊……”
后面的闲言碎语消失在冷风里,几人拢拢袖子,听完后各自哀叹一声便各回各家了,仿若听闻了一场过耳即忘的笑料。
也是,外人的儿女情长,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花轿摇摇晃晃地前行着,祝英台坐在里面,目光空洞地望着面前的方寸之地。
入目之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红色,像极了那天山伯托人送来的帛书上的血的颜色。祝英台心中钝痛,表情却漠然,丝毫没有作为新妇的喜悦。
所嫁之人并非自己的良人,外面的敲锣打鼓声再喜庆,也分毫撼动不了她的心房。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轿子里,握紧手中之物,想着等下到了山伯坟前,该同他说些什么好呢?
大哭一场?不不,太丢人了,定会被他笑话的。况且久别重逢,他一定不愿看到自己哭丧着脸,那她便同他讲一讲自己填好的那首词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纷纷扰扰地想了许多,祝英台这才骤然发觉这场非她所愿的送嫁之路实在太过漫长。实际上,若她肯在途中掀开轿帘看看外面沿途的情况,便会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一个骗局里。
可她没有。
自从得知那人逝世的消息,她便再没了往昔的那些少女情怀,所有的好奇与心动,都在那片斑驳的血迹中消失殆尽了。
如今她坐在这花轿里,只是为了能再看看山伯,看他最后一眼。
想起爱人,她眉眼一垂,渐渐沉浸在了悲伤的思绪中,因而也没有听到轿外小灵子惊异的声音:“这不是去梁山伯坟前的路,他们怎么绕路了!”
她很想为自家小姐抱不平,可一个小小的丫鬟又怎能指使得了那么多只听从家主吩咐的家丁?不管怎样,他们的队伍,终还是离小姐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小灵子沮丧地低下头,满面哀伤。若非自己当日拖了后腿,小姐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有人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肩膀,是祝家的管家。他走在她身侧,同她摇头惋惜道:“没办法,是天意啊。”
这下小灵子彻底丧了气,不再说话了。
二人默默走在队伍里,忽然瞧见前方山石泄下,黄土与倒下的树铺了一路,恰好挡住了他们前行的路。众人无法,只好从此处绕开,寻了条远路继续走着。
路上又渐渐刮起了大风,尘土飞扬,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小灵子偶然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景象,定睛一看,眼里突然亮起了一抹名为希望的光。
祝英台迷蒙间,听到她呼喊着:“梁山伯的坟……我见到了,梁山伯的坟!小姐,就在前面!”
她登时恢复了精神,掀开轿帘喊道:“停轿,停轿!我要下去!”
可却没有人听她的。那些抬花轿的家丁临走之前便得了祝老爷的嘱咐,专门绕开梁山伯的坟走的,如今虽然阴差阳错绕到了这里,停轿却是万万不能的。
因而不管祝英台如何声嘶力竭,除了打小与她亲近的小灵子和管家两人露出了动容的神色外,那抬在轿首挂着奠字灯笼的花轿依然稳稳前行着,半分不曾停留。
“停轿,停轿!你们听到没有,我要下去!”
眼见无人听自己的,祝英台无法,只好竭力自轿中跳出。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那卷沾着爱人血泪的帛书,踉跄却坚定地自他坟头奔去,哪怕是突起的大风也无法阻止这个因爱而坚强的弱女子的脚步。
一路上,奔跑期间,她抬手卸去了头上代表新嫁娘身份的凤冠珠翠,那两层艳丽的红色霞帔亦被她无情褪去,只剩里面一套缟素丧服,醒目而悲伤。
“山伯!”
那块刻着梁山伯名字的木碑终于映在眼底,祝英台跪倒在爱人坟前,美目含泪,却再无当初的灵动俏皮,只剩满满的哀伤与不舍:“山伯,我来了……”
语落,她听到风声抬起头,望向渐渐变色的天。原来老天爷也是会难过的么,可既然这样,它又为何要狠心将自己与山伯拆散呢?
身后的小灵子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见状忙抹抹眼泪,当机立断取过提前备好的纸钱,抱到自家小姐身旁,管家也跟着过去,用袖子小心翼翼将刻着梁山伯名字的木碑拭净。
“你为我弹的曲子,山伯,我已经填上了词,写在了你给我的信上面。”
祝英台取出那张帛书,将之展了开来,望着上面的娟秀字迹低低道:“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与缘,莫说蝴蝶梦,还你此生此世,今世前世……”
“……双双飞过万世千山去……”
诉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泪水划过脸庞,印下两道醒目泪痕,丑极了。可此刻却无人笑她狼狈,而她也浑然不在意这些,只哽咽着低下身子朝着木碑拜了三拜。而后,她忽然抬手递到唇边,咬破指尖,在那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小灵子与管家看了,大感吃惊,喊道:“小姐!”
原来她竟在梁山伯的名字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梁山伯,祝英台,之墓。
管家一惊,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原来她竟存了这样的念想,生不能同衾,只好死同穴……
看来那个痴情男子生前没能实现的夙愿,终于要在今日得偿了。他心心念念的爱人,或许就要来殉他了!
痴儿啊……
手指停下,祝英台抚着碑,柔声道:“山伯,我要说的都说了,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啊?”
或许冥冥之中那人真的听到了她的心意,忽然间只见狂风卷来,众轿夫已被大风迫得渐渐撤离,甚至连身后两个忠仆也禁不住狼狈地仰倒在地,独独祝英台一人岿然不动。
大雨倾盆落下,她终于忍不住合眼,泪水和着雨水一同淌在脸上,打碎了她一路强装的坚强。下一刻,那张涂了浓厚脂粉的脸被冲刷干净,露出了她原本纯净安然的容貌。
祝英台睁开眼,忽然勾唇笑了。
“山伯,我听到你说的了。”
大风继续肆虐着,眼前山伯的坟渐渐塌陷,众人也距离她愈来愈远。祝英台站起身,身后的红纱飘扬着落在她的头顶,恰像是等待情郎掀盖头的美娇娘。
等到那个刻着二人名字的木碑也倒下,她的笑也愈发明媚了,而后毫不迟疑地跟着跃进了坟中。
挺立的坟头轰然倒塌,不过眨眼功夫便夷为了平地。风渐渐停了,祝英台也消失在了原地,只有漫山遍野的纸钱,和模样大变的坟冢,昭示着她曾来过的事实。
小灵子与管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二人拼着命跑到小姐方才待过的地方,双手不断在地上挖扑,却再也寻不到方才那个曾为爱反抗过的女子的丝毫踪迹了。
“小姐……小姐——”
太阳落山了。
若虚打开尘封的书房大门,慢慢走到案前,抽出那张绘着两只蝴蝶的纸。
他转身往门外走着,随着他的步伐落下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屑。
他走出门外,向着夕阳坠落的方向抬起手,松开,那两只被随手裁下的蝴蝶竟像是有了生命般,自他掌中离开,缠绵着翩翩飞往天际。
就像那两个痴情儿女曾期许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