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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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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青云就一直守在那个地方,从没有那么迫切地盼望着夜晚的降临。因为等到夜晚降临,等明月从黑暗中升起的时候,阿歌就会乘着一朵小云儿,顺着月丝飞过来。然后,青云就会盘在某棵老树裸露的树根上,或者坐在被时阴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看着阿歌穿着那身鲜艳得如同冬日玫瑰的留仙裙,迎着银辉翩翩起舞。
他看得如痴如醉,于是更加炽热地渴望月光。
只是,也并不是每晚都会有月亮的。
偶尔天会下雨,会下雪,会有一团浓厚的云,将月亮吝啬地藏在身后。
那时,天就会晦暗得如同陷入看不到黎明的深渊。
但好在阿歌仍然会来,仿佛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约定,虽然打从一开始,谁也没有承诺过什么。
天若下雨,他们就会躲在附近的山洞里,阿歌为青云讲天上的奇闻,青云给阿歌讲凡尘的轶事。天若下雪,他们便静静地在雪里行走,默契地留下两串待掩埋的脚印。天若没有月光了,青云便会采集一袋一袋的萤火虫,微光再次映着阿歌的脸庞,她重新牵起裙角,重新开始唱歌。
只可惜,浮华若梦。
那一晚,阿歌为青云舞了一曲夜月蝶。这是他和阿歌共同编排的舞曲,阿歌为这支舞练了整整十年。十年后,她终于将这曲夜月蝶舞得熠熠生辉,如梦如幻。
那晚她满心欢喜地离开,青云等了她七天七夜,却是没有见到乘月光而来的身影。
第八天晚上,青云仍呆呆望着夜空,月前的浓云遮蔽,消弭,又遮蔽。
在风不知第几次将云吹散的时候,月光下,阿歌出现在青云面前。
他本该欢喜,只是他欢喜不起来。
阿歌红肿着一双眼,脸颊上的泪痕未干。
她哭了。
百年来,她从未在青云面前哭过,青云见到的一直是那个笑靥如花的阿歌,而不是现在这个憔悴得让他心疼的阿歌。
青云手足无措,就那么呆呆地默在原地。
阿歌开口问他,就像是在诘问自己:“青云,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他总是不会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青云,难道是那曲夜月蝶,我舞得不够好么?”
她仰起哭得苍白的小脸抬头看着青云,试图从青云的眼中看到一点安慰。但是,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只剩无穷无尽的酸楚。
青云只感到心口的位置灼灼的疼。
“我以为,这支舞是我们两个人编的,是你为我而跳的。”青云抬起手抚上阿歌的脸,轻声问她,“阿歌,你心里可是已有了喜欢的人?”
阿歌点了点头,却又摇头:“我喜欢他,可我却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青云抹去她眼角新涌出的泪珠,笑着说:“青云又何尝不是?”
青云捧起阿歌的脸,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他闭上眼靠近她,与她离得极近时,他蓦然睁开眼,对上那双泛着泪花的眼睛:“青云喜欢阿歌,可却永远得不到阿歌的心,因为青云爱了她百年,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心有所属,不再是青云一个人的阿歌。”
青云自嘲地笑着,松开了手。
阿歌道:“什么,你喜欢我?”
青云道:“是啊。都说蛇心是冷的,我却喜欢上了你。”手捂住胸口,“此刻,就现在,这里生疼生疼。”
阿歌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可你我终究是不同的。我是仙,你是妖……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青云静静地在凉白月色下望着她,忽然,他伸出手,一把将阿歌拽到怀中,低头吻住她。
“唔……!”
他将她的挣扎困于手下,贪婪地吻着她,然后,他的眼前一热,眼泪便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阿歌的脸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左脸,阿歌发红的右手颤抖,满目通红地瞪着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青云抬起手指揩去眼角的水汽,扯着嘴角低低笑道:“阿歌,爱情没有对错,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一个心冷的蛇妖都懂的道理,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
“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所以,你还是不要再喜欢我了!”阿歌转过身去,她背对着他,月光照在阿歌身上,将她的背影映衬得越发决绝,“我回去了,日后,你不必在这里等我,我不会再来。”
青云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她脚步一顿,继续向前走。
“……阿歌。”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的话!”阿歌大声喊道。
青云看着她的背影静静道:“阿歌,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抛下他此生最后的尊严去等她,他想等她回心转意,等在一个银辉洒满遍野的夜,她又穿着一袭鲜红的留仙裙,笑着同他道:“青云,你看今日的夜月蝶我舞得够不够好?”
只是,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月亮照常升起,她却没有来过。
如今又说起这个故事,宋青河仍旧欷歔道:“青云,这个人不好找啊……你说,我能找得回来吗?且不说我是鬼她是仙,我一个鬼瞎子去不了九重天,也在泱泱的人群里找不到她。就说纵然找到了,她的心不在你这里,你又如何让她眼里有你?”
青云道:“不,阿歌没在九重天上,她丢了,即使机会渺茫,我也信你能帮我找到她,我……我不得不信。”
宋青河道:“她丢了?”
青云道:“那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我颓然地等了她几百年,其间也想过一死了之,但终究是放不下那几乎不成希望的希望。所以,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又见到了阿歌。”
再次见到阿歌就是在蚀日之战后。那时,蚀日之战刚结束不久,魏知泉伙同魔界为祸九天,天地一片怆然。
天还透亮,阿歌从某处匆匆走来,面上竟是青云从未见过的形容——绝色的一副眉目下,笑得十分满足。
青云犹豫着,上前喊出她的名字:“阿歌。”
阿歌看到青云,露出了一丝惊讶。她可能早已忘了这个地方,往昔都是夜晚来这里,彼时白日相逢,竟是何等的陌生至极。
青云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同她说话,她却是闪躲着他的目光,始终不肯让他听到令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最后,阿歌逃也似地离开,而青云也终于知道,她今后都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无法开口。
阿歌失去了她最美好的声音。
知道了这个事实的青云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无法逼问阿歌她的声音是怎么没的,他也想不透没有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声音,阿歌为什么还会露出那种满足的笑容。
最后,他自己将那种笑理解为故作坚强,于是他更加的心疼她。仿佛不能说话的人,是他。
宋青河从不知道事情还有这样的后续,不禁诧异道:“阿歌的声音到底怎么没的?”
青云摇头:“不知道。但我只想着还给她一副动听的嗓音。”
宋青河道:“如何还?”
青云道:“你知道鬼姬月沉吗?”
宋青河怔了一下,他方才知道原来忘川河底的那个鬼姬名叫月沉,只是他先前从未告诉青云他与鬼姬的事,他只与他说是他有个朋友会用五千生魂造目,却没有说这“朋友”是谁,而青云也未曾多问。
是以青云突然问起,宋青河下意识摇头道:“或许听过名号,却是不甚了解。”
青云点头道:“你阅历尚浅,不认得也是应该的。有关于鬼姬月沉的传闻甚少,连我也对她没有什么了解。那时同样是从蛇族长老的口中听说的,说是地府的十万彼岸花边,有汩汩不绝的忘川河,而忘川河河底有一位生得比彼岸花还妖艳美丽的冰山美人,绛紫长裙,白发及腰,实为冥界第一绝色。”
宋青河歪了歪脑袋,他实在是想像不出什么样子才配得上冥界第一绝色,尤其是听过鬼姬的声音后,他便更想知道她的容貌了。
青云继续道:“只可惜这样一个女人,却被一把玄冰锁锁在了忘川河底,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宋青河问道:“她这是犯了什么罪过么?”
青云不知,摇头道:“似乎众人都忌讳着什么,对此事避之不谈,我只知道忘川河底的鬼姬月沉擅医,她有一手无所不能的邪术,研制出的药既能毒杀生灵,也能起死回生。只是……”
宋青河道:“只是?”
青云道:“只是要找鬼姬帮忙,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宋青河汗颜,这倒不是一件假事,他为了能有一双眼睛,已经在人间徘徊了一百年,却仍是没有凑够那五千魂魄。不过相比于他的代价,青云又失去了什么呢?
宋青河心中一震,骇然道:“难道……难道,你这双腿就是在那时……”
“不错。”青云笑了一笑,淡淡道,“我亲自去地府找鬼姬,为了能让阿歌再次说话,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青云道:“我对鬼姬说,只要不要我的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那时,站在奈何桥上,听到鬼姬笑着说,蛇本是没有腿的,我的这个要求不高罢?我点头,于是,便给了她我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