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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选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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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珩迷迷蒙蒙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她支起身子,由嬷嬷服侍她穿衣。许是忧思过重,睡得并不好,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眯着眼走出内寝,眼缝里黄花梨的案几上摆着精致丰富的早膳,眼帘往上一掀,忽然看见魏长砚在案几旁垂着眼,安静地立着。
见她出来了,他规规矩矩行了礼:“陛下金安,奴奉大监之命,任内侍省少监,打理内侍省事宜,照顾陛下日常起居。”
赵珩垂眼看着他,混沌的睡意彻底了无痕迹,恍惚以为回到了少时。
儿时,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那,站在她身旁,一点也不打眼,甚至总是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但她知道,无论她在何处,做何事,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皇帝轻声说:“平身吧。”
魏长砚起身,站直了。
皇帝的面容和语气都很淡,仿佛对他回紫宸殿一事并不意外。
他没有深想,垂着眼伺候她用膳。
赵珩咽下他给她夹的溜鸡脯,头也不抬地问:“魏常禄呢?”
“去北衙了。”言罢,他递上一盏酪浆。
她接过闷了一口,发现是冰镇过的,酸酸甜甜甚是解暑。然今日胃里不大舒服,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琉璃盏。
赵珩眯了眯眼。北衙禁军,正是神策军所在之处。
魏长砚轻声打断她的思绪:“陛下再进些吧,待会儿朝会指不定还得坐上一上午。”
“不吃了,撤下去吧。”她搁下筷箸。
他却恍若未闻,又自顾自夹了些菜品到她的碗碟里。
赵珩微微抬眼看他。
见他半张清秀的脸庞笼罩在盛夏暖融融的晨光里,微微俯身伸手为她布菜,每一筷都是她爱吃的。
一如多少个儿时宁静祥和的早晨。
她小时候是极挑食的,然则做皇帝也不是随心所欲,一桌子菜没几样爱吃的,便只挑拣爱吃的吃,可再喜欢吃的也不能多吃一口,怕有心人记下了下毒。于是每每吃不饱,他总要温声劝上几句,又变着花样给御膳房下菜谱,给她弄上一桌她爱吃的。
赵珩内心忽然觉得安宁。
哪怕稍纵一逝也难能可贵。
魏长砚垂眼看着她,道:“陛下,这莲藕是今儿一早摘了送进宫的,又脆又嫩。”
她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又拿起了筷著。
赵珩抬手夹了一片莲藕,嘴角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举筷正欲送入口中之时,袖口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微侧过头去看,刘嬷嬷一张惊恐苍白的脸猛地窜入她眼帘,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她皱眉问。
刘嬷嬷并不会说话,她喉咙里发生几声干涩的呜咽,慌张地指向内寝。
赵珩心头狠狠跳了跳,忍不住抬头瞥了眼魏长砚。
他亦是皱了眉,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她定了定心神,放下筷子起身跟着刘嬷嬷进了内寝。
刘嬷嬷把皇帝引至榻边,榻上一一摆着几件摊开的丝绸小衣。她跪在榻边,在皇帝的目光下,从右至左一件一件地数。
赵珩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认得出那是她自己贴身的小衣。女儿家的私物,平日皆由照顾她起居的刘嬷嬷一人负责保管。
刘嬷嬷用手指点着从左至右数了三遍,赵珩便也跟着她数。
三遍都是八。
老妇人仓惶地抬头看向皇帝,疯狂摇头,双手摊平举起来止不住地发抖,又折回一只左手大拇指。
赵珩的手指也禁不住跟着微微发起颤来。
除去她身上的,应该有九件小衣,这里却只有八件,还有一件不翼而飞了。
这意味着什么,赵珩甚至不敢去细想。
脑中有遥远的声音冲她咆哮——
“你赵珩的皇位是偷来的!”
皇家玉牒上,她是皇后陈氏嫡出的皇子。可她自己心知肚明,既不是什么嫡出,更不是什么皇子。
陈皇后膝下多年无子,赵珩的生母只不过是皇后宫里的一名女史,被秘密养在清宁宫,诞下胎儿后便被灭了口。
自赵珩五岁登基起,陈太后下令,除了贴身伺候之人,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帝内寝,为的就是瞒天过海。
起初照顾赵珩的是陈太后手下的女尚宫李婉仪,自打她十二岁那年婉仪姑姑去世后,便是魏恩朝安排的刘嬷嬷来照料她在内寝的日常起居。魏恩朝慎之又慎,刘嬷嬷来紫宸殿时便口不能言了,这几年来默默打理她的起居,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怎么会不见了呢?
不知何时,恍惚过了许久,忽然听见魏长砚隔着内寝门在外唤:“陛下,该上朝了。”
赵珩回神,安抚地看了一眼刘嬷嬷,起身出了内寝。
御辇已然停在殿外,内仆令躬着身子同魏长砚寒暄,虽则对方面无表情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仍是挤了张热情的笑脸出来,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皇帝到了近前才收了话头。
魏长砚俯身伸手扶皇帝上御辇,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内仆令,直教那中官心里暗叹:新上任的内侍省长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赵珩坐上了御辇,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
御辇四平八稳地升了起来,内仆令居右侧,魏长砚居左侧,伴着御辇往宣政殿去。赵珩收回了目光,直视着前方逼近又远离的殿宇,一颗心随着御辇轻微的晃动,七上八下。
到了宣政殿,搭着魏长砚的手下御辇,皇帝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疼,险些踉跄了一下。
“陛下?”耳边是魏长砚温和又透着些许关切的声音。
盘算着时辰,大臣们都已经进殿了,赵珩摇了摇头,往宣政殿而去,一步步走向了金銮座。
魏长砚留在了殿外,目送着皇帝的背影,皱了眉。
宣政殿内,伴随着“吾皇万岁”与“众卿平身”落下帷幕,千篇一律的朝会便开始了。
赵珩端坐于上首,听着底下各路人马叽叽喳喳你来我往的斗嘴,又困又疲惫,小腹隐隐约约的抽疼让她心里坠得慌。
户部尚书一板一眼地汇报宫市交接的情况,转头又和工部侍郎吵了起来,举着笏板简直要打起来了,甩着袖子喊:“江南闹了旱灾,土地都晒裂了,今年的税又收不上来,国库空虚,哪来的钱修什么佛寺!”
皇帝垂眼瞥了眼身旁魏恩朝手里的佛珠,没有作声。
修佛寺一事不了了之。
终于熬到要退朝了,赵珩正欲起身,一眼瞥见御史大夫郑直再次出列,只觉得脑仁儿疼。
郑直躬身道:“陛下,成家立业,为君者亦如是。陛下今岁方十六,诚宜择品质端方的贵女入主中宫,掌管六宫,绵延子嗣,协理陛下亲理朝政!”
赵珩吃了一惊。
选后?
不,这哪里是选后,这是逼她亲政!
不少朝臣纷纷附和:“郑御史言之有理!”
魏恩朝转着佛珠偏头看她,意味深长地问:“陛下以为呢?”
皇帝头晕目眩,小腹里忽然像是有把刀在里头来回捅,疼得她喘不上气儿。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手揣在宽大的朝服袖子里,捏得泛白。
“陛下?”
赵珩挤出一抹笑:“爱卿们说笑,朕还小呢,哪到娶妻立后的时候?”
身旁,紫袍宦官两手对穿着袖子,不怀好意地觑着她;殿内,文武百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各色目的不一的眼光集中于她一身。
皇帝整个人一动不动,僵硬又难堪,冷汗自脖颈滑落进绛纱制的朝服衣领。
她清晰地察觉到,有什么隐秘又潮湿的东西倾泻而出……
退朝后,皇帝急匆匆出了宣政殿,迎着日头疾步往御辇处走,一张苍白的脸在日光的映照下宛若透明。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
这出荒腔走板的戏,终于要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