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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演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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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想不到当今皇帝陛下是个姑娘家。
隆嘉太后一场豪赌,把自己赌了进去,反倒让赵珩这个傀儡做了十一年皇帝。
先帝子嗣单薄,后宫嫔妃众多却只有废太子一个皇子长到了弱冠之龄,其余皇子大多都夭折了。陈皇后早年有过一个孩子不幸小产了,而后多年求神拜佛,祈求上天赐她一个嫡子,却多年未曾如愿,也因此皇后宫里的女史宫女们多多少少都受过皇帝宠幸。
后来先帝日日求仙问道,宠信宦官魏忠良,朝政日渐混乱,先帝的龙体也愈来愈虚弱,缠绵病榻。
太元二十八年,废太子直言劝谏先帝少服丹药,惩戒恣横内外朝的魏宦,惹得先帝大怒。而与此同时,皇后宫里的一名女史怀孕了。
隆嘉太后从来不曾想过,这个孩子可能不是皇子。
千盼万盼,怎么能不是个能压过庶子出身的太子一头、与太子争皇位的中宫嫡子呢?
紧接着,陈皇后被诊出喜脉,皇后外家又向皇帝引荐了一位得道高僧,先帝大喜,亲自给未出世的皇子取名为珩。珩者,佩上之玉也。
身怀六甲的女史被藏在皇后宫里,与皇后同一日分娩。赵珩出世的那一刻,她就死在了血泊里。
“是位公主。”尚宫附在陈皇后耳边轻声说。
隆嘉太后怔住了,脑中有什么猛地炸开,一片苍茫的空白。
怎么能是个公主呢?
她僵硬地站了好久好久,直到恍惚听见有宫女伏在她脚边,说:“恭喜皇后殿下喜得皇子!”
“你说什么?”皇后拽住宫女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李婉仪梗着脖子,艰难却清晰地,一字一句道:“恭喜皇后殿下喜得皇子!”
自七皇子赵珩出生,先帝愈发缠绵病榻,废太子也愈渐不得圣宠。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年皇后宫里的内侍宫女死了一批又一批。瞒天过海比陈皇后最初设想的还要简单。
只要熬到先帝龙驭殡天,七皇子赵珩登了基,陈太后垂帘听政大权在握,再等时机成熟废了幼帝,从宗室里挑个年幼又齐全的小郎君……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只可惜她垂帘太后的位子尚未坐稳,便阴沟里翻了船。垂揖五年,陈家满门抄斩,她被囚禁在兴庆宫里郁郁而终。
再没有比李代桃僵的秘辛更好拿捏一个翅膀没长硬的小皇帝了。
赵珩阴差阳错地在金銮座上坐了十年,如履薄冰。
此刻她坐在御辇上,僵直着身子,低头命魏长砚催内仆令走得再快些。
魏长砚抬头看见皇帝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庞,吓了一跳。
他问:“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赵珩有气无力地睨他一眼,余光见一旁的宫女内侍纷纷看了过来,抬手用袖子盖住了脸,只作是遮太阳。
回紫宸殿这一路显得格外漫长又难熬。
下御辇的时候,魏长砚一如既往地伸出手臂给皇帝搭手,未料皇帝腿脚发软,险些栽到他身上。
殿内殿外各色眼光交织打探。
赵珩深吸一口气,撑着魏长砚的胳膊借力站直了,又急匆匆进了殿。
魏长砚心下不安,紧跟在她身后,以防她再次摔倒。
皇帝三步并两步进了内寝,他候在了内寝外。
内寝大门关上的那一瞬,他似乎看见皇帝的绛纱袍上隐隐有团发黑的污渍,在绛紫色的朝服上并不显眼。
他眯起了眼,良久,回身细细审视殿内的宫女内侍。
新上任的内侍省少监颇有凶名,一时之下,整个紫宸殿内的气氛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一个多时辰后,在皇帝内寝侍奉皇帝起居的刘嬷嬷出来了。
“陛下请少监进去回话。”嬷嬷低着头传话。
魏长砚微微点头,推开内寝的门进去了。
皇帝已然换了身常服,正跽坐在案几后,专注地观赏一幅字画。她神色安详,脸色恢复了些许,只嘴唇还是无甚血色。
他轻手轻脚走近前去,跪坐了下去,垂眼看见案几上的画,画里是个襁褓婴儿在乐呵呵地笑,一派天真。
魏长砚正欲细看那婴孩的眉眼, 忽闻殿外的内侍隔着内寝的门在外禀告:“陛下,安王携世子进宫谢恩了。”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起身拿着画出了内寝。
……
皇家的画师技艺很是精湛,安王小世子那鼻子小眼睛和画里的小婴儿如出一辙。
皇帝站着受了安王的行礼问安,招呼着乳娘走上前让她细细瞧瞧这小侄儿。
不论是少时还是如今,宫里常年只赵珩一个,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这般小的婴孩。如此娇小稚嫩的生命,脆弱却鲜活,是赵氏皇族的嫡系血脉。
这小小的人儿,他自个儿还不知道他承担了旁人的多少期望呢!
她伸手轻轻勾了勾小世子的鼻子,小小的婴孩并不认生,裹在襁褓里对着她嘻嘻笑了。
皇帝惊奇道:“你们瞧,他对着朕笑呢!”
安王在一旁叠着袖子,温声道:“骏儿喜欢陛下。”
“叫赵骏?”赵珩抬头看了安王一眼,“哪个骏呢?”
“回陛下的话,意气,” 安王话说一半忽然转头以袖遮面,捂着嘴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意气骏逸的骏。”
皇帝赶忙吩咐人去端温茶来,又转头问:“皇叔咳疾还未见好吗?”
安王咳得一张脸通红,匀了匀气才回话:“谢陛下关心,老毛病了,不妨事。”
“皇叔可得注意身体才是,还得看着骏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不是?”赵珩一面说一面看向魏长砚,“去将那只如意锁取来,朕亲自给小骏郎戴上。”
安王眼色晦暗:“陛下说的是。”
不一会儿,魏长砚便将东西取了来。做工精致、沉甸甸的银锁由红绳穿着,挂在了小婴儿脖颈上。
安王规规矩矩替小世子谢了恩,而后和皇帝东扯西扯聊了几句便带着小世子出宫了。
赵珩目送着他的背影从紫宸殿消失,嘴边的笑意化作嘲讽。
“朕记得,今年端午宫宴的时候,一整场宴席下来三四个时辰,他一声都未咳,偏偏今日到了朕这里,咳得像是要赶着买棺材。”
魏长砚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给她递上一碗温热的姜茶。
赵珩抬手在瓷碗里舀了舀,忽然松了勺子,伸手掐住了身后人的脖颈。
魏长砚呼吸一紧,蹙眉抬起头,正对上皇帝一双无情无绪的眼,冷得惊人。
紫宸殿一众人哗啦跪了一地,惊得大气不敢出。
赵珩掐着他未动,魏长砚也未挣开。
他很清晰地看见,皇帝的眼里并没有杀意。她的手用劲到泛白,可他的呼吸依旧顺畅。
他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看殿内战战兢兢又忍不住向这边侧目的宫女内侍们,好像明白了她的意图。
赵珩把他整个人扯近了几分,一字一句地说:“朕的内寝遭了贼,丢了东西。”
皇帝的内寝任何人无诏不得擅入,这个规矩紫宸殿人人都省的。而唯有魏长砚从垂揖七年起成了例外,可以和女尚宫李婉仪一起出入皇帝的内寝,照顾皇帝起居。
内寝丢了东西,便也只能怀疑到出入内寝之人的头上。
而让皇帝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皇帝的脸庞离他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呼吸,也能清晰地看见她悄悄对他眨了下眼。
魏长砚心跳漏了一拍。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掰开她的手,挣开了她的钳制,硬声道:“陛下不分青红皂白怀疑奴,可有证据?”
赵珩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面上却是佯作震怒,吼了一句:“反了天了!”随后暴起,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内寝扯。
魏长砚由着她动作,梗着脖子跟着她进了内寝。
须臾后,外殿诸人听得内寝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