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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绿洲(下) ...

  •   秦书芳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她担心这个怀着孩子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尤其是在她迫切渴望升职的当时。为了孩子的事,秦书芳没少和陶远吵架,而最终劝她把孩子生下来的人是秦书歌。他答应秦书芳会保留她的职位,让她不必考虑工作,安心在家待产。
      再后来陶息被生了下来,而秦书芳身体刚一恢复就回到公司上班,只请了一个月嫂来照看陶息。
      对于年幼的陶息而言,“母亲”这个称呼甚至没有邻居家大婶来的亲切,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妈妈总是那么冷漠,她要么是很晚回到家,一声不吭的看着一摞摞报告,不然就是一脸不耐烦的赶走在一旁玩耍的陶息。
      然后某一天,秦书芳突然问陶息,说自己升了职,以后会赚很多钱,可以给他买很多玩具和好看的衣服,甚至还有大房子住,问他开不开心。陶息想说自己不要玩具和好看的衣服,只想让妈妈多陪陪自己,但看着秦书芳的笑容,他却点了点头。
      如果妈妈开心,自己就开心了,小陶息这样想着。
      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全家就搬进了一栋漂亮的大房子,准确来说,是他舅舅秦书歌的房子。
      陶息很小的时候和妈妈来过这个房子找舅舅,当时他一心想到房子里去玩,但是舅舅说房子刚装修好,油漆味很重,对身体不好,只允许在院子里玩。而妈妈和舅舅在一楼客厅里谈论着什么,他隔着玻璃听不到内容但能看出妈妈情绪激动,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陶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住进这么好看的房子,兴奋之余问起妈妈“舅舅哪去了”,霎时秦书芳和陶远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只说着“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当时陶息还在奇怪舅舅为什么不和往常一样出来迎接他们,但他很快就知道了舅舅真正的下落。
      那晚陶息起夜上厕所,回屋的时候发现爸妈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进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他找了一圈后发现他们在后院铲土。陶息踮着脚透过玻璃往外张望着,他看到在爸妈的脚边有一个很大的黑色布袋,而那布袋里露出了一张满脸尘土的脸,那是秦书歌的脸!
      陶息害怕极了,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那是尸体。在一片慌乱中,他轻手轻脚跑回了自己房间,他钻进被窝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忘记所看到的一切。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了,下楼就看到爸妈和往常一样摆好了早餐在吃,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陶息没有胃口,慢吞吞吃着手里的面包,秦书芳看着报纸说:“快点吃,妈妈上班要迟到了。”
      吃完手中的面包,陶息都要分不清昨晚所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噩梦了。
      直到他看到门口鞋柜处摆着的两双塑胶鞋,鞋底上沾满了泥巴。
      “别磨蹭了,我在车上等你。”秦书芳说。
      陶息低头默默把鞋子穿好,心里充满了对那个背影的恐惧跟怀疑。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妈妈吗?
      以往陶息总是告诉自己,妈妈不是不爱自己,她只是太忙了,她要努力赚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所以自己不可以任性,不能像别的小孩一样对妈妈撒娇,让妈妈感受到负担。可就在那一刻,陶息无法再欺骗自己,她的妈妈还有爸爸很可能杀了人,犯了天下间最大的罪而他明明知道,却不能把真相告诉别人,他害怕自己一旦说出来就没有爸妈了,这个家也会散掉。
      错的人不是陶息,而他亲眼目睹的秘密却发酵滋生成了罪孽,要由他一人饮下。
      家里开始频繁发生灵异事件:走廊上经常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放在桌子中央的水壶莫名其妙滚到了地板上;午后的窗帘时不时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轮廓。
      陶息知道那是他舅舅的鬼魂在作祟,而秦书芳夫妇更是心虚害怕,于是请了一个陶远之前的客户推荐的风水师上门,这个风水师专替达官显贵看风水、驱邪,收费虽高但口碑不错。这大师一上门就说这房子是极阴之地,没必要久留,劝夫妇俩赶快搬走。但夫妻俩把尸体埋在了后花园,要搬家就得面对尸体暴露的风险,于是苦苦哀求大师给房子驱邪。
      大师勉强同意,那之后的房子果然消停了,但过不了几天又开始闹鬼,夫妻俩只能请大师再登门一次。这次大师来看过之后,面色凝重的摇摇头,说是这房子里的鬼怨气极重,而且成了困在房子里的地缚灵,只能趁着这地缚灵还害不了人的时候尽快搬出去,不然地缚灵见了血变成地煞,一切都晚了。
      夫妻俩一听急了,问大师有没有别饿办法能解决这地缚灵。大师犹豫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张黄纸,再拿沾了红墨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番,把画好的符篆递给秦书芳说:“拿了这张符纸,在上面抹上谁的血,谁就是能这地缚灵的人。但是前提是要找到这个地缚灵的尸骸,哪怕一片骨头也行,把这尸骸供起来以血浇灌。只可惜你们找不到尸骨,还是尽早搬走吧。”
      秦书芳夫妇大喜,因为他们知道秦书歌的尸体就埋在后花园里,要哪一块骨头还不容易吗?但大喜过后两人又陷入了纠结,因为他俩谁都不愿意放着正常的日子不过,而去养鬼。谁知道养了鬼会不会折寿,或者被反噬呢。
      而当时的陶息正因为惊吓过度而高烧不退,他躺在床上对客厅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只感到头脑昏沉,嗓子发干,鼻腔突然一热,两行鼻血流了下来。他想起床拿桌上的面纸,却感到浑身无力,无奈只能呼唤妈妈。
      于是秦书芳一进屋子就看到陶息僵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鼻子不断抽动着担心把血沾染在床单上。秦书芳扯了两张纸给陶息擦好口鼻后为他掖好了被子,退了出来。
      那双握在门把上的手指上赫然是一抹血红。
      “你是说你妈妈拿了你的血去……”我大惊道。
      陶息点点头苦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已经晚了。”
      我把眼前的酒一口喝光,心中才稍稍畅快了一些。妈的,这秦书芳和陶远简直不是人!!为了自己的日子不受影响,竟然能把亲儿子卖了。
      反观陶息的逆来顺受,我只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公平,人们常说父债子偿,到了陶息这里竟要用一生去偿还。明明杀人埋尸的不是陶息,可报应都到了陶息的头上,那夫妻俩只管躲到国外逍遥快活去。
      “那你舅舅是你爸妈杀害的吗?”我问。
      陶息眼神闪躲,嘴里支支吾吾说:“我,我也没看见,所以我不不确定,或许,或许是我舅舅不小心……杨大哥,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他们会坐牢的!”
      陶息紧紧攥住我的左胳膊,眼神里写满了哀求,我于心不忍的点点头。
      我突然能够理解陶息第一次为什么和我说谎,说地煞是主动缠上他的,因为他一旦说出养鬼的事情,就不得不交代他父母杀人埋尸的事,而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说出这种事无疑是铤而走险。
      陶息尽管被父母这样无情的对待,却还想着袒护他们,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只可怜了秦书歌,对他这个小外甥那么上心,还拍了满满一本相册集,最后却没落着外甥的念想。
      “你和你舅舅关系怎么样?”我随口问。
      陶息愣了一下,说:“那时候太小了,都没什么印象了。”
      “嗯。”
      我想到那本相册里夹着的照片,上面秦书芳和陶远被扣掉的脸部令我耿耿于怀,显然陶息不可能对自己的爸妈没有意见,不然也不至于做出剪照片的行为。
      还有他屋子里那堆泡起来的动物尸体。
      那些又该怎么解释?
      我隐隐觉得陶息所说的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所以总感觉有古怪。就好像一颗红又大的苹果看起来甜美,吃着却是没滋味的。
      我很想现在就把一切问清楚,但这样一来就暴露了我去过他家,一旦陶息是无辜的,又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你别看我现在看着挺阳光的,其实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阴郁,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没想到陶息主动开口了,看似放松的耸耸肩,“那时候地煞还没成为地煞,而只是一只困在屋子里的地缚灵,我每天都要捅破指头让‘他’喝血,虽然心里害怕,但总想着这样一直下去好像也不是问题,毕竟每天放一点血也不会死。但是后来情况变了,我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地缚灵能够自由出入房子,甚至有的时候‘他’会跟着我去学校,我知道‘他’进化了。进化后的地缚灵变成了地煞,‘他’需要更多的血来滋养,而我为了释放内心的压力,曾经杀死了好多只小动物来喂‘他’。”
      “其实我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的,我只要和爸妈说一声,他们就会买来新鲜的猪血。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可能只是为了宣泄压力,又或者我被‘他’同化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第一次掐死的是一只学校门口老伯伯卖的小鸡,当时我刚念一年级,看着小伙伴有这样做的,我不自觉跟着模仿,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我陆续杀死了几只小鸭子和小松鼠,还有一只学校里的流浪猫。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直到后来我接触到儿童医学绘本,我才明白生命的意义,我陆续读过几本医用书,了解到福尔马林溶剂。在我经过校外的化工店的时候,买了些福尔马林和器皿,把那些尸体从土里挖了出来泡进去。我所做的这些就是为了告诉自己,我不能成为和我爸妈一样的刽子手,不能做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吧,我会被地煞纠缠一辈子,永远过不上正常人的日子,因为这是我的报应,我身体里留着和我爸妈一样的血……”
      说到这陶息哭得泣不成声,我手忙脚乱的递给他纸巾,想着该怎么帮他。突然我想到了高进之前跟我说过,只要烧毁供奉地煞的尸骨就行了,我连忙告诉陶息这个信息,陶息却摇了摇头。
      “没用的。”
      “什么?”
      “我爸妈把尸体转移了,供奉的尸骨也没让我看见过。”
      怪不得那天和高进去后院花坛里什么都没挖到,原来早被他们转移了。可是奇怪了,明明陶息才是养煞人,为什么连尸骨都不让陶息留着呢……
      靠,我真他妈脑残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秦书歌的死根本就没立案,而是当成失踪处理的,没有尸源和目击证人,再加上秦书芳的伪证和陶远专业律师钻法律空子的本事,这根本就是一场完美犯罪。只要他们把秦书歌的尸体处理好,不要被人发现,真相就会永远被掩盖。
      在这种情况下,秦书芳夫妇很有可能会把供奉的尸骨藏在哪里,只要保证不被陶息发现,这样一来既能利用陶息继续控制地煞,又能保证尸骸不会被陶息拿在手里报警。接着他们只需要躲到国外,就能抛下国内这堆糟心事继续潇洒了。
      只是可怜陶息从小就备受煎熬,他的存在简直就是秦书芳和陶远的道具,还是不求回报无怨无悔的那种。
      对于陶息所做的那些残害动物的事情,我固然震惊,却没有立场开口指责他。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没准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万幸陶息没有成长为扭曲的人格。
      身后不远处的舞台传来的音□□过对话结束的空档传入耳朵,再加上思考所带来的疲倦,我有点想离开了。
      在看着陶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总觉得现在开口有点不合时宜,还是再呆一会再走吧。
      “帅哥以前怎么没见到你?”
      “你第一次来吗?我可以带你熟悉一下哦。”
      “方便存个电话吗?”
      似乎是几个人在调情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想到陶息还在身边,我突然有点尴尬,怕这种粘腻的气氛会令他感到不适。
      我偏过头看向那群人,得有三四个娘C围在一个人身上叽叽喳喳的,但是那坐在沙发上的人被挡了个严实,只能看到破洞牛仔裤包裹着的一双长腿,鞋子的部分隐匿在茶几的盲区内看不到。
      这人得有多帅啊,能让他们饥渴成这样,我在心里笑了。
      头还没来得及摆正,只觉得怀里落入了一个温柔的重量,低头一看陶息正埋在我胸前。
      “杨大哥,我喜欢你!”陶息说话的声音透过衣服直抵胸膛,我的胸前一阵嗡嗡的。
      我没有做出回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陶息此刻的告白更像是失去依凭的小孩本能式的在依靠别人一样,他刚把最隐秘的一面展露给我,也许在此之前他从未向他人袒露过自己的黑暗与脆弱,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感到安全,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是在讨要一份温柔。
      陶息还太小了,他根本不了解自己,也不懂同性之间的爱情是什么。如果我真的为了他好,就绝对不能回应他。
      我组织了下语言,却被陶息抢先:“你一定觉得我太小了,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安全感还是爱情,对不对?”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于是点点头。
      “不是这样的!感情和年龄无关,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凭什么把我当小孩?”陶息一急,眼圈又红了,“我知道你是放不下你的前男友,但是我也不赖啊,我年纪小个子高,学习也好,前途一片大好!”
      “什么前男友?”我疑惑陶息怎么会知道陈子杰的存在。
      “你别想糊弄我,我上次去你家看到你俩的合照了!”陶息委屈的说。
      哦,那张合照啊。我在所有酸楚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前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心慢慢沉下去,身体的疲惫也格外清晰起来。
      陶息以为我在故意回避这个话题,反复缠着我问“那个人是谁”“你和他怎么分手的”我实在是不想和别人提起这个事,敷衍一句:“没缘分了。”
      “我怎么感觉你还是喜欢他?”
      “为什么?”
      “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陶息垂下头,“感觉你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我脸上找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照片上的男孩吧,我跟他好像是有一点想哦。”
      陶息越说声音越小,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但是客观来说还是我更帅哦。”
      我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了,慌乱的不能自处,只恨不得酒吧嘈杂的音乐声能再响一点,好让两人的沉默不那么尴尬。
      “所以说,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陶息这一嗓子是直接喊出来的,给我吓得抖了一下,吧台里倒酒的酒保没控制住手,瓶口和玻璃杯碰撞发出“铛”的一声。我能够感受到周遭投来的视线,其中包括老板一脸看热闹的笑脸。
      真不愧是少年人,充分的调动了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特性,把这种告白变成了一场道德绑架。
      不过陶息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未成年人的这一点,就冲年龄的代沟群众们也不可能向着他啊!
      “老牛吃嫩草还拿乔,真能啊。”
      “我要是他准答应了,这年头瞎了眼的小鲜肉不好找啊。”
      “年纪小证明精力旺盛啊,以后等着享福吧~”
      靠,我才是上边的好不好!不对……这群人怎么只看脸都不在乎年纪的?坐在我对面哭得梨花带雨的这位可是现役高中生啊!高中生!我到底得多没有下限才会答应和一个十七岁小孩处对象……
      正当我想着怎样才能结束这闹剧的时候,脸就感受到温度,眼前是一张近距离放大的陶息的脸。
      “亲他亲他!!”
      “年纪小真纯情,要我直接带去酒店了。”
      “可闭嘴吧你。”
      我忽略掉那些起哄,满脑子都是:陶息要吻我??在这么多基佬面前??
      我下意识往后闪了一下,听到一阵嘘声。
      操,真是起哄不怕乱子大。
      陶息一脸悲伤中夹杂着尴尬,直直的看着我不说话。
      我舌头像是被打上结,“呃”了半天没说出个屁来。
      “借光,谢谢。”
      我看着这人群里挤进来的人,目光只到他的裤腰,那是一条破洞的牛仔裤,再向上看是一件黑色皮衣配上克罗心的项链,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人的脸上:薄唇、高鼻子、上翘的单眼皮还有披散下来到下颌的长发。
      “噗。”
      是他妈高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现在在陶息面前我绝对笑到吐奶,怪不得我今天找不到他在哪,换得这身行头像什么地下乐团主唱一样,能找到他才见鬼呢。
      他居然还画了眉毛?骚死了简直哈哈哈。
      高进无视掉我掩饰不住的笑意,径直走到我旁边,一把揽住了我对陶息说:“小弟弟,杨锐恐怕没法接受你的好意了。”
      陶息一脸疑惑。
      高进深情的望了我一眼,说:“因为他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内心爆炸,只想立刻去世。
      “我俩已经同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说不要说啊!!!!
      “我俩生活挺幸福的。”
      现在解除合同还来得及吗?不然我要杀人了。
      “杨大哥,他说的是真的吗?”陶息平静的看着我,无视掉在一旁的高进。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高进的手在我的背上捅了一下。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对,我们是对象俩。”
      陶息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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