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粉色龙牙

20、绿洲（中）

　　满载人群的街道上散发着夏夜专属的汗水蒸腾的气味，霓虹闪烁在蓝灰色的天幕下。我牵着陶息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以防不小心被冲散了。
　　眼前是等待交换人潮的路口，我等待着红灯变换的一刻，顷刻间人群如同开闸放水的大坝，顺着斑马线的轨迹流淌到另一面去。
　　距离绿洲已经不远了，却丝毫不见人减少的趋势，我心里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人好多，是什么节日吗？”我问陶息。
　　“今天是七月十四号，是银色情人节哦。”
　　银色情人节？都是些什么玩意啊，难道色卡上有多少颜色就得有多少情人节吗？
　　按照正常日子来算，今天应该是盂兰盆节才对。
　　等下，那不就是鬼节了！
　　相传鬼节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也是游荡在人间的鬼魂回归地府的最后期限。因此人们尽量避免这一天出夜门，但是眼看天就要黑了，街上的人群还是很多，甚至很多餐馆都有正在排队的客人，明显是要等到天黑才回家的架势了。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洋气的？为了过情人节，连鬼都不怕。
　　我联想到地煞，心里一颤，克制自己不去看陶息的脸，却又觉得陶息偏偏挑了今天约我出来不是巧合……
　　看来真叫高进说着了，没拦着他跟来真是明智的选择。
　　我扭头在人群中搜索高进穿着青色棉麻衫的身影，却始终不见他。我有些担心，只好掏出手机发消息给他。
　　“快到绿洲了，你在哪？”发送。
　　只一会儿的功夫，手机收到：“跟着呢，放心。”
　　我就纳闷了，回头又是一顿好找，看到的都是身着各色衣裳的年轻男女，哪有高进的半根毛？
　　算了，他说跟住了就行，我瞎操心也没用。
　　沿着步行街直走到头，巷口右拐处是一溜酒吧，我拉着陶息穿梭在烟雾缭绕的过道里，尽量为他挡去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荧光LED的椰子树标志近在眼前了，我和陶息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酒吧还没活跃起来，吧台还很空。我打老远就看见老板套着个围裙站在柜台里抹杯子，我上前打了声招呼，向着吧台走过去。
　　“最近都不见你来啊，大作家，忙什么呢？”老板顿了一下，“呦，手怎么折了？”。
　　“忙新书的事，上次来的时候你没在。”我点了一杯橙汁，一杯百利甜酒，然后指着自己右肩膀说，“别提了，人倒霉走路都能撞电线杆，骨裂了，养两天就好。”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重重拍了拍我左臂，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橙汁当然是给陶息的，我也没点太烈的酒。等酒的时候正回头看见陶息局促不安的坐在吧台椅上。
　　“你不用担心，上次那样的事不会发生了。”我说。
　　陶息看了我一眼，嘴上说着“谢谢”，却并没有流露出安心的神色。
　　果然还是耿耿于怀吗……
　　老板拿着两杯做好的东西走了过来，还没等杯子碰到桌面就问到：“这位小弟弟多大了？”
　　我突然想到老板的酒吧是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的，只好解释这是我外甥。
　　老板流露出一脸“鬼才信你”的表情。
　　“算了，下不为例啊。这次还好是你带着的，不然这样的孩子一个人来真的危险了。”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暧昧的狡黠，显然是把陶息当成我找来的伴了。
　　我看了眼陶息，他正捧着橙汁小口的啜着，好像没听到老板说的话一样。我松了口气，只见余光可见的角落处，有几个男的正频频往我们这个方向看。
　　用膝盖都能想出来他们在看谁了。真的压力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喝完东西就快点离开好了，我在心里盘算好。
　　酒吧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音响里也传出了柔和的音乐，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我几口喝掉了杯里的酒，等待着陶息喝完橙汁就带他离开，换个清静点的地方跟他摊牌。
　　关于地煞的那些事。
　　我全神贯注的思考着怎么跟陶息开口，最好还能够避免让他知道我是通过了一系列调查才发现的。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感叹自己是烂人一个，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也依然要让自己处在圣人的位置上，假装不会做出背后怀疑他人的举动来。
　　我掏出手机发给高进：在绿洲酒吧里，一会就出去，不用跟进来了。然后对陶息说：“这里晚上太乱了，不安全，等喝完这杯橙……”
　　“那个……杨大哥，”陶息面露难色的打断了我，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陶息说这话的语气很坚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口吻，令我一下子愣住了，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打断了你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一定要说，现在不说的话，勇气就溜掉了。”
　　吧台的灯光暗了下去，舞台上的灯光顷刻间如瀑布般泻下，蓝粉色交替的光斑跳跃在整个吧台上。耳边是能够触动心脏般的鼓点声，陶息的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下，只有舞台扫射下来的光线不时闪烁在脸侧。身后是嘈杂的人群，似乎有一群人在吵嚷着什么一样围聚在在一起。
　　我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手腕被陶息攥住，双眼也被凝视着。
　　“你想说什么？”我问。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骗了你。”陶息低下头。
　　我心里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无法做出反应。
　　等到陶息再抬起头时，两行泪水挂在了脸上，他说：“地煞的事情，我骗了你，因为他是我养的。”
　　我的脑子轰然炸开了，一时间我甚至没法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他是我养的”。
　　“你说什么？”我能察觉到自己的眉头拧得很紧。
　　“对……对不起......”陶息像是被我吓到了一样，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
　　我没工夫想那么多，只想好好把事情问明白了，正当我准备伸手捞陶息肩膀的时候，身边有两三个人围上来了。
　　我都不用抬眼看都知道围上来的是谁了，一群苍蝇一样恶心人的家伙，可算逮着机会来我这找茬了。
　　“妈的。”我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其中个子最高的听见了，说：“骂什么骂啊？你这么大个人了欺负人家小弟弟算怎么回事儿啊？啧，这么好看的脸都哭花了，你倒不如跟着我得了，我可知道疼人了，绝对不让你掉眼泪。”
　　一旁一个穿花裤子的跟着乐，另一个上手就要拨弄陶息。
　　我实在懒得跟这些人费劲了，索性不去压抑这几天心里的种种情绪，左拳狠狠打在了那个高个子的肚子上，然后趁着他弯腰捂住肚子的时候站起来一把将他掀翻在地，跨坐在他的腰腹上，一拳又一拳揍在他的脸上。
　　身后传来模糊的骂声和哭声，还有在起哄的人群，我统统不在意。举起拳头又落下，一下又一下，关节处像是被擦伤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着，身下的人哭喊的求饶像是一种兴奋剂，唤醒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种人格。
　　突然右肩膀被用力向后拉扯着，剧烈的疼痛令我有了意识，紧接着脸上挨了一拳头，口腔里瞬间充满了腥甜的味道。一抬头看是那个穿花裤子的动的手，我晃晃悠悠站起来，左手想拆掉那碍事的固定架，哪怕今天我胳膊就废在这了，也要揍死这几个恶心的瘪三儿！
　　“杨锐，别别，都别打了！”拦在面前的人是老板，旁边站这几个酒保在驱散人群。。
　　身后那几个瘪犊子唧唧歪歪的说些什么，老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陶息站在身边给我递了一条毛巾，我拿起来就往脸上抹，右肩膀传来闪电一样的痛感令我不得不弓着身子。
　　“杨大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不要吓我啊。”陶息把我扶到就近的高脚凳上，捋着我的背，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老板也急匆匆过来了，问我要不要紧。我尽力抬起右臂，却痛到抬不起来，肌肉里面一阵阵的钝痛，我心想不妙，不是韧带撕裂就是严重的肌肉拉伤。
　　我摇了摇头，老板说声“等一下”就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说：“他们坚持要你赔偿医疗费，不然就报警。你这边虽然先动手，但伤得不比他们轻，你看看怎么处理？”
　　我明白老板的意思，无论处于什么理由先动手都吃亏，不给点钱的话，闹到拘留就很麻烦了。
　　我于是不情愿的问那瘪三要多少，他满脸肿的跟猪头似的，旁边一个张口就要八千块，我冷笑一声，八千块不如给你妈买块好点的棺材板。
　　对面一听又要动手，我摸出钱包里正好刚提的现金，不多不少刚好两千块钱，掏出来扔给那被揍的高个说：“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这张脸可不值八千，这有两千块你爱要不要。”
　　对面仨人嘴上骂骂咧咧的，一脸很不屑的样子，一把推开钱。
　　我被逗乐了：“这钱你当然可以不要，去报警呗，我在这等着呢。大不了蹲拘留，保释金一交，我人也出来了，到时候一个个弄你们。听口音你们仨不是岭北的吧，这年头混工地都敢来岭北惹事了，给你们能的。”
　　穿花裤子的年纪小，脸上的怯意藏不住，但脖子还是梗梗着，嘴上还骂骂咧咧。
　　“凭良心讲，你们就是嘴贱才惹了这顿打。钱拿着，疼记着，以后把嘴管严一点，不就没事了？”我一顿软硬并施，主动伸出钱来。
　　最后是那个穿花裤子的拿走了钱，还挨了另一个人的骂，俩人好似打配合一样，让那被揍的高个子显得不至于太难看。
　　我嘴里嚷着“都散了吧”，边往吧台方向看陶息，发现他正在以一个很僵直的姿势死盯着那三人待过的位置，仿佛那里有什么邪祟一样。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看到吧台上已经放好了两杯酒，还有一桶碎冰和毛巾。
　　陶息苦笑一下，用毛巾包上冰块贴在我的脸上，很抱歉的说：“都怪我。”
　　我开玩笑似的附和：“你个小鬼是挺能惹事的。”
　　脸颊上突然一阵刺痛，陶息手重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一紧张……”
　　他这反应很明显是往心里去了，刚才不该那样说的，我叹了口气，告诉他这些不是他能控制的，再说是我主动打别人的，怎么能把责任赖在他头上。我像个教导主任一样循循善诱，这才把陶息哄好了。
　　原本计划好离开，这下子也失去了最佳时机。这一晚上真是不消停了，高进那小子也不知道在不在绿洲，刚才打成一团的时候都不见他人，该不会是看这里是gay吧被吓得不敢进来吧。
　　我想象了一下高进面带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咧嘴一笑，这一笑牵动了嘴边的伤口，疼得我一抽抽。
　　陶息放下酒杯查看我的伤口，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他一个小孩子居然在喝洋酒。
　　“你干嘛呢？”我把酒杯抢了过来。
　　“我，我喝酒壮壮胆，或许喝醉了就没那么难开口了。”陶息面带酡红说。
　　我心一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说吧，我听着。”
　　“这一切都要从咱俩第一次见面说起，那时候我发现了自己的性向好像有问题，再加上地煞纠缠我的原因好像也和这个有关……”
　　“什么？”我没懂他什么意思。
　　“地煞缠着我不放，还杀害了我的室友……他好像很讨厌我身边有其他男性，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想多了，但是他……”陶息闭紧眼睛很痛苦的样子，“后来我想验证一下是不是我想的那样，这就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绿洲的原因。如果地煞真的对我抱有那样的想法，那他肯定会出现……只是没想到，后来遇到了你，你帮我解了围，还带我回家。其实那晚上我很怕，我怕地煞会找上你，甚至伤害你，但我更害怕在你眼里的我是个疯子！所以当时我没说出口，再后来你对我很好，我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心里不自觉的想要依靠你，我想把一切都说出来，所以第二天约了你，本来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难说出口，尤其在当时我们相识不久的情况下……我只好说了些谎话。”
　　陶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跳的很快，因为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他说地煞对他抱有那种想法……是我想的那种吗？
　　地煞可是他的亲舅舅啊！我脑海里闪过那本相册，还有秦书歌抱着年幼时的陶息的样子，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人鬼恋？□□？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我怀疑根本是陶息自己会错意了，他本来就处于青春期，对自己性向的迷茫和地煞带给他的压力很容易就让他胡思乱想。在我看来，兴许这只是地煞对于陶息的一种保护，毕竟地煞生前是陶息的舅舅，这种对侄子的呵护很可能变成一种激进的本能，令地煞大开杀戒。
　　还有那晚的陶息在我家过夜时我看到的的确不是梦魇，而是地煞。地煞那晚来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为了杀我，但‘他’后来并没有下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难道是因为我在酒吧救了‘他’侄子，所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陶息怯生生的看着我的反应，接着说：“地煞是我舅舅，他叫秦书歌，关于他的死，我永远无法忘记……”
　　秦书歌和陶息的妈妈秦书芳是亲兄妹，两人相差了四岁，但性格却大相径庭，前者踏实肯干温柔细腻，后者冷漠坚韧。
　　兄妹家早些年是干染织的，爸妈自己有个厂子专门做衣服，家庭条件算是那个年代很不错的，只是后来两人的父亲因为得病过世了，母亲也在那不久后车祸过世，只留下了一个染织厂和一堆工人。
　　那时的秦书歌已经念大学了，家里出了事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料理后事，然后把学给退了。好在秦书歌脑子聪明，做人也勤快，他不仅把整个厂子盘活了，甚至开始着手打造服装品牌，也就是后来的百森服装公司。
　　这样一来，兄妹俩的日子终于稳定下来。邻居整天眼红，说是就连老天都帮着这俩人。
　　后来秦书芳上了大学，百森也成为走上正轨，几年下来发展得很稳定了，秦书芳在念大学的期间就在百森实习，毕业后直接进入百森参与管理。
　　相比很多无父无母的小孩，秦书芳实在太过幸运，她拥有秦书歌这样一个哥哥，能够担当起为人父母的责任，让她能顺顺利利的把书念完。
　　但是人是不知满足的动物，越是拥有就越要得到更多。
　　秦书芳固然感激秦书歌为她所做的一切，但同时认为自己是秦书歌的附属品，她的哥哥太优秀了，让她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有了比较的心情。秦书芳不甘于只在百森做一个“老板的妹妹”，她拥有一部分百森的股份，但这远远比不够，她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支持。
　　当时她正巧因为处理公司事务的原因，常常跑一家律师事务所，当时负责接洽的人就是陶远。陶远那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再加上谈吐得体，个头模样都不错，这一来二往的就和秦书芳在一块了。两人结婚后，陶远就辞去了在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转而来百森做法律顾问。
　　按照秦书芳的意思，自己有了丈夫的协助，很快就能在公司取得一席之地了。但她婚后才发现，陶远书生般的儒雅根本就是百无一用，甚至连点野心都没有，这让秦书芳非常后悔，也就是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