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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有话直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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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地之中,雾气翻涌,鬼哭狼嚎。一点金光忽然出现,起先小如萤火,微弱似豆,后来越来越明亮,某一刹,光芒陡炽,穿透厚重的雾气,绽放出万丈金光,有浩然正气层层荡开,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振,耳清目明。而厉鬼的哭嚎却越发尖锐凄厉,很快就消弭不见。
施玄玑收回浩然金印,轻轻吐出一口气。简亦之看他脸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忧,微微蹙眉:“你歇一歇吧。”
这浩然金印施玄玑只祭炼了半个时辰,掌控起来还有些吃力,再加上是半灵器,还要护住三人,耗费巨甚。他们这一路走来,寻常雾气就由悲天剑隔开,若遇上鬼物,便由施玄玑出手,偶尔有漏网之鱼,则会被简亦之眼疾手快地除去——不是简亦之不想出手,而是这浩然金印确实霸道,金光一放,方圆几丈的鬼物就烟消云散了,他没有出手的机会。就这么走了近四个时辰了,施玄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嗯,是有些吃不消了。”施玄玑收起金印,虚弱地笑了下,也不逞强。
“两位前辈,那儿有一块岩石,我们去那后面歇息吧。”被施玄玑救来、自称名叫李素来的男修小心翼翼地道。
施玄玑点点头:“也好。”
简亦之护在施玄玑身边,几人一路沉默走过去,施玄玑取出几块灵石,在身边布了一个阵法,那些瘴气阴气的,便好像遇到石头的水流一样,只从两边过,留下一块清净之地。他又布了一个阵中阵,一些游魂鬼物便也视这儿为无物。
做完这一切,施玄玑才背靠石头坐下,这儿能吸纳的灵气太少,他便取出回元丹服下,闭目调息。简亦之沉默地站在上风口,悲天剑又化成男童,微微皱起眉,一向无悲无喜的脸上难得露出些困惑。
“你心情不好,为什么?”前半句照旧是肯定句。
简亦之道:“没有。”
“你撒谎。自那时用紫极剑意起,你心情就变了。”
被人直白地戳破心思果真不好受,简亦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从前说话是不是也有点太直了。
见到突然有个男童出现,李素来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和简亦之。简亦之忽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由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
简亦之往回走了两步,也席地坐下,静静阖目,似是也要调息:“是师兄救的你,你要谢就谢他。”
李素来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风“呜”了一声,似也知道现在施玄玑打扰不得,于是趴在简亦之的膝头,明亮的红眼睛里是不谙世事的纯净好奇。
悲天剑走到简亦之身边,又道:“你心定不下来,这非剑修所为。”
“……”简亦之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你闭嘴。”
悲天剑却没有那些情绪,只平静地看着他。简亦之睁开眼,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却始终只能在他眼里看到如一潭静水一般的安宁,看不到丝毫波澜,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悲天剑眉心动了动,却仍旧是静静地看着他。
简亦之一伸手,悲天剑便化作流光,静悄悄地躺在他手心里。
到底不是人类啊,不懂那些感情……简亦之轻轻抚着剑身,忽然想起那晚对饮时施玄玑说的话。
“世人都说要追求大道,可到底什么才是大道呢?难道说只有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才是大道吗?可若真做到了无欲无求,连追求大道的欲望都没了,那还修什么道,不如直接转世投胎去吧。”
无欲无求,无喜无悲,将七情六欲舍下,如悲天剑那样,难道那就是得道后的模样吗……
若是从前,萧为止定不会在意这些,七情六欲岂非累赘?!既然心向大道,那便无情不可舍,无欲不可弃!他还记得自己无数次和别人说:我修的是无情之道!
然而不知为何,现在他再想这些,一遍遍想施玄玑那晚的话,他的眼神,他的迷惘,他的哀伤,他的踌躇不知路……忽然觉得所谓无情之道有那么一丝可笑,又可悲……
那到底什么才是道呢?
他叹了口气,只觉满心迷惘,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晚他问莫承诘,可还记得当初为何拿起剑,莫承诘反问他时,他竟一时答不上来。
只是记得,似乎从开始修炼起,他便拿起了剑,他便得师尊告知,此生为剑而生,为剑而亡,人在剑在,剑毁人亡。后来三次结丹,叩问本心,他心中幻化出的师尊又告诉他,剑不在手里,而在心中,于是他结出了剑心。那时他好似彻悟,如今想来,那些领悟却十分肤浅,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层油花,一吹就散开了,露出下面幽深不可知的潭水,悲悯地看着他。
“我若连为何修炼都不知道,又该如何再修炼……”他不由低喃出声。
“师弟在想什么?”施玄玑恰好睁开眼,听到了他这句话,于是问道。
简亦之犹豫了下,问他:“明微师兄,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拿剑?”
“说来好笑,”施玄玑不知想起什么,摇头笑了起来,“当年我还没修道时,最羡慕江湖侠客,一人一剑走江湖,来去如风,何等洒脱快意。可惜我那时身子弱,练不得武,只能在心中艳羡罢了。后来入门,下意识便选了剑。”
简亦之有些错愕:“就这个?”
“就这个啊,”施玄玑瞅着他,若有所思,“师弟为何突然会问这个?”
简亦之老老实实答道:“我在想,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直听着他们谈天的李素来小心翼翼地插嘴:“当然是为了长生,”他神情一黯,“不过我让我妹妹修炼,却是希望她能健康地活下去。”
施玄玑一叹:“是啊,修炼的最初,不就是满足自己的‘欲望’么,那为何修到后来,又讲究剔除七情六欲呢?”
李素来一愣,似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自然答不上来。
施玄玑看向简亦之,洞若观火,微微一笑:“简师弟是想说这个吧?”
简亦之皱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嗯。”
施玄玑想了想,轻声问:“可是那晚我说的话影响到师弟了?”
简亦之一顿,不知为何有些恼怒起来:“我岂是你几句话就能影响到的?”
施玄玑眉梢一挑,却是确认了,“这事还得我向师弟赔罪。”他声音温柔轻细,眼神真诚,简亦之怒气一散,移开眼,干巴巴地道:“都说了不是……”
“何为大道,为兄也不知,不过为何执剑这件事,或许是师弟钻牛角尖了,”施玄玑轻笑出声,“简师弟,最初的时候为何拿剑真的这么重要么?不论如何,现在师弟手中有剑,该去想的不是从前为何拿剑,而是现在拿着剑,要去做什么,不是么?”
简亦之浑身一震,如当头棒喝,呆愣当场。
转瞬却又迷茫起来。
他拿着剑,要去追求大道,然后呢?大道是什么?这不是又绕到了这个问题上了么?
他隐隐觉得,答案其实很简单,简单到每个人都知道。却也很难,难到千千万的修士终此一生都拘囿于此,再难前进。
“好了,不要想这些了,心境没有达到,再想下去只会入了迷障。”施玄玑的声音响在耳畔,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看着施玄玑从容的神情,又觉得有些不痛快起来,这人倒好,把难题丢下,就拍拍屁股走人,留自己一个人在那自寻烦恼。不由冷哼一声:“你现在倒洒脱,那晚的哭诉难道是我臆想的不成。”
“咳咳,咳。什么哭诉,我没哭吧……”施玄玑一呛,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羞恼,白净的脸庞微微涨红,不由后悔起那晚拉他喝酒。
简亦之难得扳回一局,心情大好,痛快地吐出一口郁气,真的不去纠结那些问题了。
施玄玑却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盯得简亦之心里发毛。
“简师弟,”施玄玑笑道,“师弟要我以后有话直说,那我就直说了,你那时使出的剑法,是萧为止的紫极剑法吧?剑意也是紫极剑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