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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玻利维亚·黑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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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红奕,花祭关上门转身翻书包。
“表姐,我们高三又有家长会了,爸妈都出差,你替他们去好吗?”“嗯,”少女边收拾茶杯边回答,音节模糊不清,好像是灵魂落在什么地方了还没有回来,“还有?”
“还有就是签个名,说参加家长会就好了。”花祭摊开手册,顺便递过一支笔。“喏。”
少女弯下腰,迅速地勾勒线条,点横竖折写下的,是充满色泽的名字。
黑雅桑。
红奕觉得有点郁闷,在人家家呆了那么久,却还不知道主人的名字。
那个女孩子确实很特别,安静得让人觉得惶恐。好像只要是在她的身体附近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会诡异地褪色,像是多年没有刷的墙壁,红黄蓝绿紫大片大片剥落,纷纷扬扬破裂成混杂的碎片,交叠一团,没有红黄蓝,也没有黑白,只有深色和浅色,视线内的光带一片模糊,分不出界限。
说不出的悲凉感觉。
说不出。
红奕想不懂,她是那么冷淡的人,可自己偏偏就是很在意。
她笑起来的话,会有多好看?是不是像多年以前那个小女孩一般,笑得连最骄傲的青金龙都为之折腰?
红奕放下温度计,直了直身子,弯腰久了有点酸。
“红奕,过几天我就比赛了,你去看不。”司徒少俊从楼梯上哒哒哒地走下来,语气是不容置否的。“好的,少爷。你可要加油啊。”“我当然会加油,”司徒少俊以一种懒散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想想有点不妥,又挪了一下肩膀,“如果这次可以遇见她就好了。”充满希望的句子,即使音节稍微显得单薄。
“红奕哥哥!”有人急急推门而进,应着吱呀一声,室外透进来的燥热阳光在司徒少俊脚边旋出一个不断扩张的角度。
于是看见了四月那张笑得特别灿烂的脸,标准的女孩子。
四月走进来的时候有片刻犹豫,那个凶巴巴的家伙居然也在,让人反感。不知道为什么要讨厌,可她就是忍不住一阵阵恶心,好像咽下一块很咸很咸的雪糕一样别扭。
幸而红奕是一直微笑着的,用一种宠溺的目光——也许他对任何人都保持这种笑吧,博爱的人。真是搞不懂他们,明明是兄弟,竟能相差那么远,像是细艾克和特兰草,尽管再相似也是彼此相去万里。
四月的眼角迅速抬了抬,小心地别过脸,尽量不去看那个坐姿悠闲的男子, “红奕哥哥,花祭的表姐要参加比赛了!一起去看吧!”这个女孩子浑身细胞都是雀跃的,如同盛夏光年,最绚烂的韶华。
“是晚上哦,所以不用担心要看店!”末了补充一句,看来还是蛮细心的。
“好啊,什么比赛呢?”
“钢琴!是整个青勺市的钢琴总决赛!厉害吧!”
“呵呵,厉害啊,不过我们少爷也是有参加总决赛哦。”
“切,”表情漠漠地敛着,司徒少俊的语气有点张狂,“第一名肯定是我。”说完站起来咚咚咚跑上楼,速度快得几乎要让四月以为他之前的存在只是错觉。
四月闷闷哼一声,鼻子上折起好看的皱纹,小小声反驳:“拽什么啊,雅桑姐可是超级厉害的,我还要先买好礼物,到时祝贺她成功呢!可惜……可惜就是没办法买到她最喜欢的玻璃猫头!”
声音沿着楼梯螺旋着传上去,终究由于距离太远而放弃延伸。司徒少俊没听见,可红奕却听见了,清清楚楚。
没有接文的句子。
惊愕的线条僵硬在下颌,硌得生生地痛。
红奕的笑容还垂在眉梢,温和的表情还纹丝不动,只是忽然转过的极不协调的调子,让人猝不及防。
“你说……她叫雅桑?” 红奕坐直了身子,手心捏满了汗,“你说……她喜欢钢琴……也喜欢玻璃猫头?”灯光凝固在唇边,声音的波动变得起伏不定。
“是啊,怎么了?”四月恍恍惚惚觉得不妥,同时看见对方眼帘慢慢垂下,退隐成无以名状的柔软叹息。
“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男生的眼睛再次闪烁起熠熠的光泽,“你刚才说要买什么礼物来着?”
“啊,这个这个……我想买颜色最最最漂亮的鱼!”四月一下子被话题带开,“热带鱼嘛,当然要五颜六色才好看……”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主观的心思。
“呵呵,如果不怕比较凶悍的鱼的话,那么暹罗斗鱼就是最好的选择。”
花祭所在的课室和越泽帆的只有一个走廊的距离,从这边走到那边,一步,两步……数过了,一共有27步,但如果是泽帆那种大大的步子,应该能更快到吧。
花祭用力拧自己的脸,她都是在想什么啊。读书读傻了。
不过那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男生成绩出乎意料的好,级组的表扬榜单上总有他的名字,整洁的印刷体,黑白分明。
花祭每次经过他们班的时候都下意识放慢步子,伸长脖子往课室里面看,偶尔被发现了,就飞快地转过眼睛,脸上火辣辣地烧。
喜欢坐在铝合窗的窗台上昂起头哈哈地笑,喜欢勾搭着别人的肩膀瞎晃悠,喜欢跑到课室阳台偷偷地踢球,被老师发现责骂时也只是吐吐舌头,然后就又笑起来了,喜欢……那家伙的爱好还真多啊。
活跃的人,人气也比想象中要高。
花祭无数次在想,泽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点奇怪,不过很搞笑,有点爱欺负人,不过也很温柔。真是个矛盾综合体。综合体?花祭高兴地点点头,这个词语很形象。
“小花花,你在这干嘛?”
是了是了,那家伙就是这么说话的,老是一脸亲热地喊她小花花,害得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不对啊,怎么会听到那家伙的声音呢,幻听吗?
花祭疑惑地抬起头,于是看到了越泽帆轮廓分明的脸,一下子拉近的距离,甚至可以很清楚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圆圆的小人,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你怎么在这里啊?”花祭心里一个咯噔。
“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啊?这是我们班门口哎。反而是你,在这干嘛?啊……难道你暗恋我?”
“谁要暗恋你啊,自恋狂!”
“脸红了不是?哈哈!”
“那是被你气的!”
“人长得帅就是魅力不可挡啊!”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真是不害臊。
“哎,我问你哦,你长得那么……帅,”虽然非常不愿意,但花祭还是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男生确实比一般人出众,“怎么都没有谈恋爱啊?”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衔接句子突兀地断裂在空气中,校园枯燥的蝉鸣被无限扩大直至占据了花祭整个耳廓,然后泽帆的声音便硬生生贯穿进来:“一个……抛弃我的人。” 他低下头笑了笑,眼神犹如成群结队送葬候鸟的目光。
花祭哑然,心脏轻轻一搏,轻得仿佛漏跳了一拍。
被抛弃的滋味,就像是有看不见的双手拿着尖利的刀轻轻切割过你遍身沸腾的血脉,一刀一刀,带着默不作声的痛,却无法拒绝。
越泽帆理理头发,翘起双臂,忽然想起一件事,“小花花,你有没有Blue Note的电话?”“唔,有啊。”花祭飞快地拍拍涨红的脸,试图把红晕拍下去,“喏,手机里有,写着红奕的那个。”女生递过的手机上有被手心握过而残余的温度,于是那蓝色塑料便变得温暖起来。
“你要Blue Note的电话干嘛?”忍不住好奇,花祭偏着脑袋满脸问号。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迅速按下呼叫键,然后清清喉咙,换了个严肃的表情。
嘟,嘟,嘟……
电话接通的那刻,泽帆又作了个决定,移开拇指按了一下扩音键,于是花祭也听到了红奕的声音,带着轻微电磁波扰动的,无限温柔的调子。
“您好,Blue Note水族店。”
“啊,红奕,我是泽帆啊。”
“泽帆?不好意思,您是……”声波有点模糊不清,但总能听出疑惑的意味。
“就是上次买田鸡的那个嘛!”花祭咽了咽口水,这家伙还真懂得提醒人,不过这种怪人也很难让人不留下印象吧!
“啊……呃,先生您好,这个……请问您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你那是卖鱼的对吧?”
“是、是的,先生……”
“那好,我要个鱼柳包。”
“啊?”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花祭总觉得红奕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其实想一想,面对越泽帆这种人,红奕没疯掉已经是无比幸运了。她暗暗拍胸口,真担心自己会不会哪一天就遭了毒手……
“你听不懂吗?我说要鱼——柳——包——”泽帆仿佛是觉得在水族店买鱼柳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满脸理直气壮。“可是、可是泽帆先生……”
“就这么说定了!我放学后来拿!”说完也不给对方反驳机会就挂了机,然后细心地把手机掉个头,塞进女生手心里,动作流畅温柔,让花祭一瞬间以为刚才看到他说疯话的那个样子只是自己一时错觉。
“我说你……是不是耍红奕啊。”“你不觉得他那种温吞水脾气很有趣吗?我就很有兴致看看他怎样才会发火。”泽帆打个哈哈,顺便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再次倚在墙边。花祭认真看了看他的样子,忽然有点来气:“人家性格温和不发脾气,碍着你啦?有必要这么整他吗?”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不发脾气,是一种懦弱哦。”
“红奕才不会是懦弱的人嘞!”
事实上花祭也没有把握,红奕总是一脸礼貌的笑容,就连对着热带鱼也是那么温和,好像永远不再会有圆缺变化的月亮,上弦下弦,全部都静止了。这样的人,会发脾气吗?如果遇到了过分的事,也还是这样一脸平和地纵容下去吗?
不敢想象。
没来由地就感到恐惧,隐隐约约觉得红奕就该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肯定的念头,好像鱼缸里的碧绿色水芹,被硬生生斩断了根,单留下叶漂浮在水中,无凭无据的诡异,但又确信不已。
好像有什么事情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在偶然的旁敲侧击下泛出水面,一点一点在涟漪的这边、那边回应着,熙攘一团。
好像踩着先前经过的火车轨道一步一步倒着走,恍惚有对过去事物莫名的恐惧。
空气中有铁屑被氧化的味道,干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