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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不识愁滋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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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第一次见到小鱼儿的时候,就把他视为了毕生的敌人。
彼时这小子只有一岁多,显然是被谷里那群大小恶人欺负狠了,脸脏兮兮的,满身泥土,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哭,话都说不利落。
而杜若的师父万春流,则有几分疼爱把他扶起,拍拍土,带回药庐喂药。
导致杜若气呼呼地往这小子的洗澡水里,多加了一瓢刚烧开的。
后来再见到小鱼儿,他每次都受伤了。
最严重的那次,是他五岁那年。
那次小鱼儿险些失明,血流披面,一走入药庐就倒在了地上,只轻轻喊了一声“万叔叔”,把正在捣药的杜若吓了一跳。
万春流脸色极差,连忙走上去将对方抱起来,只见小鱼儿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看起来像是被兽类袭击过,伤口外翻,流了很多的血。
万春流的语气很急:“杜若,去拿桑皮线来。”
“……是,师父。”
在查看过伤势之后,万春流一边将小鱼儿的伤口清理干净,一边对杜若说:“把药庐的门关好,这半月不许任何人打扰。”
杜若有些惊讶:“师父,为什么?”
“去。”万春流仍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杜若不敢再问,连忙跑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看,刚想关门,却看到了杜杀。
如果说这恶人谷里她最害怕谁,那就是杜杀了。
十大恶人的老大,杀人不眨眼。
然而就在二人视线相碰的一瞬间,周遭围观的小恶人们开始窸窸窣窣了。
“杜老大这是看女儿来了吧?”
“半年不见,他俩长得是越来越像了哈。”
“你看你看,小杜若一抿嘴那梨涡,和杜老大一模一样啊!”
杜若:你们都瞎了吧???
但杜若不太敢看对方,也怕杜杀被说急了忽然出手,不管是杀了那些看戏的还是掐死自己,总归不太好看,于是垂着眼睛匆匆说了一句:“小鱼儿没死。”
然后就关上了门,一口气跑回师父身边。
“要留下他吗?”杜若不甘心地问。
万春流略略点头,没在说什么。
再然后,这臭小子就在万春流的药庐住了足足半个月。
杜若险些气死。
……
因为制药的缘故,杜若这些年来都习惯起在万春流之前,原先每天起来,她都看看收集的露水、捣药、最后等露水退下,把晒干的草药摆出去。
最近多了一件事——探望受伤的小子。
杜若做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却无可奈何。
没成想这一天,她刚刚推开门,还没能靠近那张小鱼儿睡觉的小床,就直接被一把短短的火钩子抵在了脖子上。
杜若背着药箱端着铜盆,冷冷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不少,瘦猴一样的小子,然后语气不善地问道:“干什么,把我当成杜老大的狮子还是老虎了?”
小鱼儿喘了口气,显然是牵动伤口,引发了疼痛。
“都不是……”他放下火钩子,闷闷地走回床上,“我……我以为你是来赶我走的。”
杜若毫不客气地白了对方一眼,然后将铜盆放到一旁,手巾浸泡在水里。
“我是来给你换药的。”
小鱼儿并不在乎杜若冷淡的态度,他凑到窗口看看,脸上满是好奇地问:“那万叔叔呢?”
叔叔……叫得可真亲热。
杜若:“师父在忙,有事?”
小鱼儿抓抓自己的小辫子,摇摇脑袋:“没有。”
“你做了什么,居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杜若问。
小鱼儿老实回答:“杜叔叔抓了一只狗叫我来杀,我杀不死,险些被它杀了!”
杜若:“那后来呢?”
小鱼儿:“我就和它拼啦,然后就受伤了。”
杜若哦了一声,并不理解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她觉得大人真是麻烦,如果想吃狗肉,何必叫一个小孩子去宰狗?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又为什么要让小鱼儿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为什么杜老大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杜若问。
小鱼儿摸摸下巴,反问:“万叔叔叫你做什么,你做不做?”
杜若:“……”
小鱼儿:“如果杜叔叔叫你杀狗呢?”
杜若心想:那我肯定死了!
杜若:“你记得给我上坟。”
小鱼儿:“不,你可以迷倒它,然后再杀掉。”
杜若:“也对。”
小鱼儿笑道:“姐姐,一看你就没杀过狗。”
杜若坐在桌边,把药膏搅匀。
听到对方这样说,理所应当地回答:“我才不需要杀狗,我能救人就行了。”
“真奇怪,恶人谷里只有你和万叔叔不杀狗也不杀人。”
杜若再没搭理他,将换的药膏抹在纱布上,然后走到床边说:“你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不过脸上这一道,会留下疤痕。”
小鱼儿摸摸自己的脸,盯着杜若的眼睛笑嘻嘻道:“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多几道疤又怎么了?再说,它已经快好了。”
杜若看他片刻,忽然也笑了。
换好药后,她拎着这小鱼儿的领子,将他扔出门去。
“反正你也快好了,我要将这间屋子整理整理,你上院子里练功去吧!”
小鱼儿被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他也不生气,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翻身爬起来,歪着脑袋看了看这个脾气古怪的姐姐。
他心想,杜若和万叔叔真是像,看来谷里叔叔伯伯们说错了,杜叔叔不是杜若的亲爹,万叔叔才是。
杜若自然不知道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被换了个爹。
她只知道那小子在门口傻傻站了一会儿,就被师父带走了。
带走,只有一件事,那就泡在药罐子里,一边泡,一边喝。
想到这里,杜若开心了一些,师父的伤药毒药补药有千千万,这小子从头试到尾恐怕要几十年,而他最害怕吃药,能看他几十年都不开心,也算值了。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收拾好了这间小屋,杜若背着药箱准备回房,半月前师父布置下来的《素问》她还没能背完,再耽搁下去,免不了会被训斥。
正心不在焉地想着,杜若忽然觉得脚下一滑,她在台阶上一脚踏空,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她下意识撑住地面的手掌似乎压在了什么丝线上。
下一刻,一桶面粉兜头泼来,从上至下,把杜若直接染成了雪人。
她在飞舞的面粉中呛咳不止,手腕在撑于地上时伤到了,钝痛蔓延在她整个左臂。
在一片下雪似的白茫当中,小鱼儿充满不可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竟然一点武功也不会?!一招也没躲开?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不怕这些了!”
杜若疼得要死,挣扎着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了一把面粉扔过去。
“我是治病救人的,当然不会武功!”
小鱼儿发觉自己闯祸了,连忙跑过来扶起对方,关切地确认:“姐姐,你不是骗我的吧?”
杜若是这谷中为数不多不会骗人的老实人,当即怒道:“当然是真的!”
小鱼儿听后恍然大悟、如释重负。
这时候的杜若不知道,这句话一说,便开启了她长达几年,被这小魔头欺负的悲惨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