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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鹤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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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鹤镇处在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位置。
它的东边是凡尘俗世,红尘滚滚;人口往来,熙熙攘攘。
随便走进东鹤镇的一条小巷子,糖人的甜腻,陈酒的幽香,和饭菜烹饪出来的家常味道就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钻;纵横穿梭,听见妇人呼唤自家孩子的名字,便看见那些成群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寻着自己的娘亲吃一顿美餐。
东鹤镇的西边是一条看不见底的深谷,这条深谷一半被滚滚的浊世烟火所覆盖,另一半却是清清冷冷的云雾缭绕,因此,这个深谷分明没有水,却有一个和水有关的名字:界河。
据传说,界河的另一边就是瑶宫仙乡。
所谓的瑶宫仙乡,不过是个说词。
界河那边终年被云雾笼罩,像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就是不给人看个真切。
到底里面住的是人,是妖,还是魔头,鬼怪,谁也辨不清楚。
东鹤镇的入口恰好也是东鹤镇上最大的一条坊市的入口,南来北往的人经过东鹤镇,总要往这坊市走上一遭,难免遇见一些新鲜玩意儿,荷包也不免跟着放点儿血。
葛老三的家就在镇口处,所以也做些掮客的活计,引着来往的客人纵横穿梭,赚些跑腿费。
不过葛老三年纪大了,这个活计就给了他八岁大的小孙子。
“瓜娃子,别乱跑。赶紧回来吃饭。”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小半条坊市的人都听了个分明。
“我不饿,不吃。”童稚的声音又急又清亮,穿过层层房屋传入老者的耳中。
各个商铺的老板都端着饭碗,笑看着那小孙子四处乱窜,时不时回头对他爷爷做个鬼脸。
“那也别乱跑,小心冲撞了仙人。”葛老三又吼了一句,比上一句还要洪亮些。
“哪里来的仙人板板,爷爷你糊弄我八百年了。我才不信你哩!”小孩子用手指拉扯了一下下眼皮,露出粉色的皮肤,顺便吐了吐舌头。
“你爷爷做么事骗你哟,傻娃子。”卖猪肉家的老板娘一把油亮亮的菜刀剁入砧板,用白色的围裙抹了抹手上的油,笑着逗那孩子。
“我没看见过当然就是没有。不跟你们磨磨唧唧,我去村口看看有没有客人。”小孙子灵活地转了个身,飞快地跑向镇口,经过自家门前,还没忘了再做个鬼脸,就这一转头的功夫,小孙子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条腿。
小孩子心中一抖,知道自己免不了要屁股着地,神经顿时紧绷,手也本能性地往后去,打算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眼睛微阖,睫毛就那么颤抖了起来,一张活泼的小脸也皱成了一团。
坐是坐了下去,可屁股一点儿都不疼,小孙子疑惑地睁开了一只闭上的眼睛,只看见了一块藏青色的扇形玉佩,上面雕刻着他完全没看过的草木,怪好看的。
小孩子继续仰头,才算是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个完全。眼前的人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少年,小孩子心里琢磨大概也就比自己大个几岁,但是身量却比自己高了许多。
等到看到少年那一张脸,小孩子心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直觉地想到了一句话——
如果世间有仙人,那眼前这个人必定就是仙人。
“小孩儿,傻了?”少年眉目一挑,唇角微勾,淡笑着问。
听少年说话,葛家小孙子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畅了起来,就好像闹饥荒那年里吃到了唯一的一块肉,恨不得来来回回把少年的话咀嚼十来遍才好。
他呆呆愣愣地看了少年许久,直把少年看得眉头微皱,怀疑这小孩子真受了什么刺激。蹲下.身对着小孩子左看右看,打量了半天。
小孩一个激灵,彻底反应过来自己不对劲儿,常年晒得微黑的脸不免红了起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再不敢往少年脸上瞟,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我,我没事。”小孩的声音微弱,一双手互相掰扯起来,左手和右手较上了劲儿。
“百里师兄,你来看看?”少年还是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刚才多欢快活泼,这会儿怎么就如此害羞怯弱了?
他说完这句话,小孩才发现少年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少年牵着的一匹马上,双目微阖,听到少年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只是睡眼惺忪,葛家小孙子怀疑这个人没睡醒。
少年的师兄眼睛眯了眯,小孩感觉他的视线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再去看他时,那双眼睛又阖上了,只留下一句:“无事。”
少年听罢舒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葛家小孩儿的发顶,笑道:“可别乱跑了,小心被拐子拐走。”
说罢,少年拢了拢手中的缰绳,牵着身后的那匹马绕开葛家的小孙子,缓步朝着前面走去,他身后的那两匹枣红色的马格外乖顺,悄悄地凑近少年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少年。
少年顺手拍了拍两匹马的额头上的花纹,那两匹马像是吃到了上好的口粮一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欢喜劲儿。
马蹄踢踏,尘土飞扬。
葛家小孙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只觉得一股清灵的气息从上至下,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仿佛数九寒冬中喝了葛老三的一口暖酒一般。
他莫名很想和少年多呆在一起,这样一想,他飞快地迈开步子,像个炮仗似的跑向少年。
“神仙哥哥,你等等我,你要去哪里,我给你带路,不要你的铜钱!”小孩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晃神的功夫,少年已经快走出自己的视线了,忙不迭喊了一句。
“神仙哥哥”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敏感,葛家小孙子眼看着神仙哥哥的背影似乎顿了顿,他心中一喜,跑得更快了些。
“神仙哥哥?”马背上的人似笑非笑地看了身前的少年一眼。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小子还有点儿眼力见。”
马背上的百里将夷张了张嘴,想到少年一贯的脾性,又住了嘴。眼睛眯起一条缝看了看少年,继续阖上眼睛睡觉。
“神仙哥哥!!”小孩看见少年并没有停下脚步,心中一急,又吼了一声。葛家一脉相承的大嗓门,让小半个坊市的人都听见了。
这下可好,家家户户端着饭碗朝小孩那处看去,还不等看到小孩,就看见了大街上牵着马的少年郎。
卖猪肉的老板娘瞪大了眼睛:“我的个乖乖,这人怎么生得这么好?”
说罢,她局促地解开油腻腻的围裙,用围裙反面擦了擦手,将围裙塞到小柜子里,再正了正自己头顶上已经有些萎靡泛黄的栀子花,笑盈盈地看向少年郎。
少年不自觉地想要扶额,回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师兄,道:“师兄,你作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怎么连简单的易容之术都施不好?”
百里懒得计较他语气里那几分嫌弃,只淡淡道:
“就凭你原本那个长相,我能换成现在这样,已经很违逆天道了。”
还有一句百里更加懒得说,但凡是个活物,就没有不爱亲近薛镜宸的,哪怕薛镜宸就此变成一块石头。
越是有灵智,心地纯净的生物,越是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薛镜宸朝着街坊四邻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回头对那葛家小孙子道:“做人要低调,扮猪才能吃老虎,懂吗?”
葛家小孩儿才不管什么猪吃什么老虎,他只跑到薛镜宸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薛镜宸看,想用手牵薛镜宸的袍脚,感觉自己的手有些脏,又害羞地垂下了头。
薛镜宸有些无奈地颔首,继续朝着前面走。小孩亦步亦趋地跟在薛镜宸身边,又问了一句:“神仙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姓薛,你叫我薛哥哥就行。”薛镜宸纵然脸皮厚得没边,还是纠正了一下,这神仙哥哥听起来怪别扭。
“那薛哥哥,你去哪里?”
嘿,这小子怎么还记得这个问题?薛镜宸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笑道:“小孩子家家,赶紧回家吃饭。”
葛家小孙子才不管这些,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薛镜宸,那目光热烈,薛镜宸心中微叹,笑道:“我们去东头村寻一个人。”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跟随着薛镜宸的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一个晃神,薛镜宸又走远了些,小男孩反应过来,急冲冲地跟了上去,一叠声地道:
“那个地方去不得的,去不得的。”
薛镜宸颔首,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既然知道那地方去不得,就别再跟着我了,懂吗?”
小男孩哪里是这个意思,他也顾不得自己手脏不脏,直接扯住薛镜宸的袍角,语气中带着一丝哭腔道:
“真的去不得,去了就回不来了!!”
薛镜宸疑惑地看了眼小男孩,问道:“你怎么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
“以前有个人让我带路,我,我没听爷爷的话,把人带去了东头村。那里,那里有个看不见的墙,我进不去,但是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我日日夜夜等在那里,就没看见过那人出来!他,他可能死了。所以,你不能去!!”
男孩的声音又大又急切,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盛满了泪水,抓住薛镜宸的手愈发紧了紧,指节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小男孩脸涨得通红,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放心,他们没死。”薛镜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