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三十而立的年纪,于越还没有立事,也没有独立,恰恰在这个成长阶段,他的母亲去世了。于越受了多大打击可想而知。
      阿兰知道于越难过的心情,只能安抚劝慰,希望与他共度难关。
      于越虽说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但这件事的发生催化了他的成长,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他并没有泪流不止,他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上班下班,回家吃饭,周末去看父亲,跟父亲聊聊天,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因为于越知道,如果他在父亲面前伤心过度,父亲更加受不了。
      下葬之后,于越父亲一到家就哭了,当着于越和阿兰的面,哽咽地话都说不利索。
      他说,他太难过了,他的心情没人能理解,他一直忍着不哭,等回自己家了,他忍不了了。
      当时阿兰眼眶红着,只能说一些安抚的话,她也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但这个家里,她是唯一的女人,她需要去做这些软化的工作。

      阿兰跟于越说,没关系,将来还有我照顾你,振作起来。

      于越感谢阿兰的理解,曾在阿兰的怀里哭泣,那个时刻,他更像个孩子。

      于越哽咽着对阿兰说:“我就是担心我爸,我爸以后可怎么办啊!”

      阿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人生都是这么过的,人都会死,活着的那个一定比死掉的痛苦,因为他要承受孤独寂寞。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嘛,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毕竟日子还没结束呢。

      除了孤独寂寞,于越父亲还有另一层难关。
      他一生受到老婆照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他过着皇帝一般的生活也不为过。家里没钱就靠老婆的工资养着,想吃什么就跟老婆说,想要什么就吩咐一声,老婆和儿子都会为他鞍前马后,一辈子都这么过来的,现在老婆却没了。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柱,什么也不会做了。

      从客观来讲,于越父亲已经失去了社交能力,社会属性。这些问题阿兰因为看久了所以习惯了,但一旦于越父亲出门与人交涉,几分钟就看出端倪,很多人会觉得这老头有点不正常,说话特别轴,脑筋也不太对劲。阿兰曾经带着他们全家出去吃饭而受人白眼,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
      阿兰并没有对投来白眼的人义愤填膺,因为她自己也明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就连她自己都会或多或少地对他们产生厌烦心里,何况是陌生人。

      就这样,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破碎了。

      剩下两个男人互相支撑,却支撑不住。
      男人毕竟是男人,心再细也只是男人。于越对父亲的耐心越发不够,因为父亲过往养成的一系列毛病,比如强迫症时不时发作,都让于越苦不堪言。
      于越父亲又一时无法转变思维和生活方式,苦于没有老婆在旁边听他差遣,他难过,他还想像过去一样使唤儿子,让儿子为他关水龙头,让儿子带他出门,并且一定要儿子走在前面保护他,让儿子给他买菜,让儿子承担一切过去由老婆承担的重担。但他也清楚,儿子已经结婚了,儿子也有家,他不能总这么任性。

      阿兰很懂事,没有在这种时候挑剔于越成天往父亲家里跑。但日子久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一个男人的角色,不能只是儿子,他既然成家了,就还有丈夫和父亲还有女婿的角色,但很显然,于越目前的精力不够,他只能扮演儿子的角色,并且扮演地并不出色。因为在很多时刻,他立不起来,他需要阿兰的帮助。阿兰觉得应该找时间跟于越谈谈,但不是现在。

      日子暂且这么过着,于越需要上班,阿兰就主动去给公公买菜送过去,顺便在陪公公聊天,开导一下,希望他能早日振作起来。但是于越父亲一直深陷在失去老婆的痛苦之中,大半年也没能走出来,拉着阿兰每天每天讲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讲他自己多么痛苦,多么无助。

      这个时候,阿兰觉得一切都没有变。

      公公还是个巨婴,他需要人照顾,需要人依靠,需要人开导,他的话里话外,从来都没有把儿子的生活纳入。他们夫妻二人的风格完全一致,说话永远以我开头。从来不顾及他人感受,只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痛苦,旁人的感受仿佛都没有他们的重要。

      阿兰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当初于越父亲就是因为常年在家,与社会脱节,被老婆儿子惯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她早就说过,如果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将来遭殃的是她和于越。话才没说几年,事情就发生了。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可事情还没等谈,于越提出让父亲到自己家里来住一段时间,阿兰怎么能反对。

      公公住进来了,带着过往的坏习惯。

      比如:水龙头从来不关,因为他不愿意去触碰脏兮兮的东西。他还是会叫儿子去关,儿子不在就叫阿兰去关。
      比如:他上完小便之后,厕所地上总会有一摊尿液,几乎就尿在外面了。因为他不喜欢跟人家共用马桶,嫌脏。
      比如:他上完大便之后,厕所到处都有黄色的点子,还是因为他不喜欢跟人共用马桶,所以他不会坐下上厕所,而是用其他姿势。当初阿兰与他们同住的时候,家里的马桶就需要天天刷,因为厕所每天都会有尿液和黄点子。这一切过去都是由婆婆做的,那现在谁来做?当然还得是阿兰。
      再比如:他洗澡需要一个多小时,如果听见谁咳嗽一声,他会回去重新洗,洗完了水龙头不关,需要等于越或者阿兰去关,于越睡着了,那么就得阿兰去关。

      不管是几点钟,这一切都在发生。

      有一次公公洗完澡已经半夜十二点之后了,于越睡着了,阿兰实在不愿意起来,但又没办法,不去也得去。

      好不容易躺下了,却又谁不着。
      因为公公的生活习惯和她特别不一样。

      公公谁不着,就唱歌,或者自言自语,再或者用手机打游戏。这一切都有声音。

      因为过去他们一家三口是住在农村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于越倒是不受影响,可阿兰却怎么都睡不着,在一起住的时候就因为他们半夜两三点唱歌而搅合得阿兰长时间睡眠不佳,但没办法。

      现如今,她还是没办法。

      每天晚上睡不着,早上被吵醒,并且要天天洗厕所,把尿液和屎清理干净,另外公公的床铺上也会沾有黄色的东西,大约是上厕所时不小心粘在裤子上,再由裤子粘到床上,说不定已经粘了满屋子,只不过阿兰不可能处处计较,否则她真要累死了。

      阿兰每天给自己定量写作,但自从公公来了,她没办法专心做事,因为她要做出两个人的饭菜,要收拾厨房,收拾厕所,收拾一切。
      渐渐地,阿兰受不了了,她跟于越提出,能不能让公公改掉这个毛病,毕竟让儿媳妇给自己擦尿和屎特别不合适,如果是八九十岁,失去生活能力的情况咱们另当别论,现在明明就身体健康,为什么非要给别人找麻烦。

      阿兰的父母与于越父母是同龄人,阿兰父亲甚至比于越父亲年长一岁,但父亲一直在外工作,事业越做越好,职务越来越高,从来没有这般样子。

      况且,公公并非是不能克服他的毛病。如果有些他必要去做的事情,出席的场合,别人替代不了的情况下,这些毛病和情况他都能克服。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与人握手,吃饭,交谈。
      显而易见,因为在家里,因为有人善后,以前有老婆,现在有儿子和儿媳,所以他还可以坚持他的习惯。一旦阿兰表示不接受,他绝对能瞬间改正这个毛病,因为他骨子里是不希望因为他而把小两口拆散的,但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你退一步,我就要进一步。
      因为阿兰一直表现地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也就能一直维持原样。

      他不知道,阿兰已经和于越吵过无数次。

      阿兰跟于越提出,如果你爸还是坚持要把厕所弄成那个样子,那洗厕所的事就由你来做。
      如果,你爸还要坚持半夜唱歌,自言自语,那她就走,你们父子二人互相扶持吧。

      这种话说出来毕竟很尴尬,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老婆,于越夹在中间很苦恼。

      父亲这个毛病的确够折腾人的,但是他觉得自己也没办法,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也改不掉了,能让就让一下吧。阿兰这边,他还是想能不能哄一哄,并且说,如果你爸来住,就算他有各种毛病我也能忍,毕竟一年也不会来住多久。

      阿兰当时就很生气:“你说这种假设一点意义也没有,首先我父母都没有这些毛病,也不会影响咱们俩的生活,他们从来都想着给咱们俩减轻负担,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爸从咱们俩结婚来,倒贴了多少钱,给咱们解决了多少现实问题,你怎么能这么比较呢?”
      于越也知道自己理亏,老丈人的确跟父亲不是一个类型,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一个人。
      “就算有,我也会忍的。”
      “那你先自己给你爸洗厕所洗一个月再说,先开导他一个月再说。什么事情都是我在做,你把你爸接过来,你是安心了,因为你知道你爸来了之后肯定由我照顾,吃饭,生活都有我,你可以放心。但你要尽孝,应该自己亲自尽孝,而不是交给老婆去做,那是老婆在尽孝,不代表你!”
      句句话都在点子上,于越说不出话来。但他总是要为自己的家拼一点颜面的。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现在就只有我爸了,我不管他他怎么办?”
      阿兰气道:“我爸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只有我爸一个父亲,但是我这个女儿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到你们家要照顾你们一家老小,里里外外都得管,我爸甚至为了让我减轻压力,不断往咱们这个小家添钱。我爸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爸得寸进尺的。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两个人又吵起来,每一次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你不爱我,你不在乎我,你心里只有你爸妈。我以为你不会关心人,但事情一落到你爸妈头上,你怎么这么积极,你怎么什么都懂了。

      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每一次都是于越道歉,他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尽量什么事都不麻烦你,我都自己去做。”

      一次,阿兰气到跑回娘家。
      于越电话追过来,却在问她,“我爸的电费是不是该交了?”
      阿兰当时就炸了,这辈子也没用过那种强调嘶吼,“于越!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这个时候你还追着来问这事儿!你自己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自打阿兰开始手机缴费,家中所有生活缴费都是由阿兰处理,事后他们会把钱补给阿兰。手机缴纳生活费这件事,于越一直不会,因为一直都是阿兰在做。)

      阿兰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他们俩吵成什么样也不耽误他给阿兰下任务。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只要于越一个电话,阿兰就得立刻出现,解决所有问题。

      阿兰先后发作过两三次,每一次她都离泼妇更近一步,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出问题了。
      她的情绪出问题了。

      她愈发暴躁,愈发失控,她知道,自己病了。

      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无法跟父母分享这一切,因为这些除了加剧两家的矛盾没有丝毫用处。
      但为什么她能想到这些,于越却想不到呢!

      她不知道第几次产生离婚的念头,她提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在气头上,于越从没当真,事后于越又承认错误态度良好,阿兰心软也就过去了。
      她终于理解了父亲母亲那一辈的婚姻,为什么过地不幸福却能坚持一辈子。

      如果有机会重来,她一定会躲开于越这个深渊,一定!

      阿兰自己家中的事,娘家的事,于越从来都不知道不了解,因为阿兰一个人就把所有事情做了,也从来不提。
      另外阿兰父母虽说性格都有点极端,夫妻关系也不和睦,但两个人毕竟还都能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处理生活琐事,家里的事很少需要阿兰操心。

      阿兰很替自己的父母委屈,他们忍让的,退让的,全都在老于家给补回来了。

      父母不给她添的麻烦全都由于越的父母给找平了。

      阿兰三十岁了,她愈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个悲剧。

      但她不愿意承认,她不愿意向世人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她不愿意就这样投降。

      她还有骨气,她还有傲气,她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她想要扭转这一切,她不相信她的人生就要这么过去,她不要做那种令她自己看不起的人。

      她在绝望之余给自己加油打气,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再伤害自己,不要再发脾气,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家活跃起来,也把这份活跃带给公公,只有公公好,于越才会好,于越好,这个家才会更好。

      阿兰这样想着,这样做着,她不相信她的人生就这么完了,她不相信!她一定要站起来!

      大概是第一千次这样鼓励自己,她总是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这一切,于越并不了解,并不知道,他的心还是跟父亲在一起,他知道的只有一点:阿兰绝对不会放弃他,阿兰绝对不会没办法,阿兰绝对不会倒下去!
      这样的信任感,到底是令人高兴还是悲哀呢!

      这个世界上,阿兰找不到一个能与自己产生强烈共鸣的人,更别提什么理解她的人。她孤独,寂寞,她装作自己很好很坚强,她装得很像。
      人前,她是时尚漂亮的年轻女孩。
      人后,她是隐忍的贤妻。
      没有人注意到她渐渐生出的白发,没有人知道她时常在夜里翻来覆去,以泪洗面,没有人知道她的心理出了状况,没有人知道她正在积极治疗自己!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做到这一切有多么辛苦。

      没有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