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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变脸(8) ...

  •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就发觉烧退了。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肚子居然也饿了。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虽然很热但有微风,最主要的是,这是梅雨季里久违的阳光灿烂花朵盛开,这么适合摆拍的日子,想必照骗们已经行动了起来。对我而言,今天也一样是个宜出行的吉日,反正是休假,我准备去一趟A机构。
      我不确定willson现在是否还在那里供职,但我想去确认一些事。

      搭乘上地铁X号线,看着黑漆漆的轨道中五彩斑斓的逐帧动画式广告,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紧张和不安感。
      那些静态的图片按照一定顺序呈现,随着列车快速前进,利用人眼视觉残留的原理,形成连续展开的动画效果,但每幅图之间僵硬的停顿也十分明显,让画面越发不真实。那种存在于夹缝间的死寂,那种难以忽视的停顿和空白,使画面里原本活灵活现的人物,有一瞬仿若失去了生命和思维,随之而来的笑容或落泪都格外突兀。
      等到广播里报站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像个得了绝症的傻逼,每天都难以控制地专注于一些别人看来无谓又无聊的事物。

      我好久没去A机构了,出了地铁站后有点迷茫,连忙开了手机导航定位到那里,顺着地图上的箭头符号走了一段,终于和记忆里的地址产生了重合。等我到了A机构,发现那里似乎生意很一般的样子,高峰期教室也没有满,进进出出的家长和学生也并不很多,远远没到我现在所在的S机构那样排起长队的兴旺。
      前台的行政妹妹是个新人,看了我一眼,居然问:“同学你好,想咨询什么课程?”
      我其实很懂她的想法,面前有个扎着高马尾的来访者,休闲装配运动鞋,脸不显老,有可能想出国念个硕士或博士,于是判定为学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行当里有很多老师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其真实年龄,就好比我,奔三的人,却常被以为才本科或硕士毕业,咖位又不会写在脸上呵呵。我猜是和学生群体接触,心态年轻化的缘故,当然也叫傻白甜。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杨老师!稀客稀客!”转头一看是CC主管Vincent,我记得他嗓门特别大,说话像吵架,果然还是老样子。
      Vincent让行政给我端茶倒水,捧上果盘和点心,但我吃过了早饭来的,这时候完全没有再吃东西的欲望,于是我选择简单点真诚点:“好久不见,Vincent,我来有两件事,第一是想中止这边的兼职合同,第二,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我的课酬在业内算得上高价了,尤其是对大班课和比较特殊的一对一,我可是出了名的毫不让步。A机构请我出手一次估计也要肉痛几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叫我的。我自己则是把这里的课当作调剂,一贯可有可无,现在A机构有足足两个月没给我排课,我也知道彼此都到审美疲劳期了,趁此机会好聚好散。
      Vincent一听,稍微一楞,然后马上更热情地说:“杨老师,请到您这尊大佛不容易,大家交个朋友,下次有机会合作,您一定要先考虑我们!您说要打听人,是哪一位啊?”

      “willson……willson吴,你对他有印象吗?”我问。
      Vincent皱皱眉,回道:“我和您说实话,这位吴老师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里做了。”
      我觉得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做了吗?”
      Vincent点头,拉着我到茶水间坐下,给我递了个橘子:“杨老师,我和您也不说瞎话,这个吴老师是被学生投诉过的。”他压低了声音。
      直到我踏进A机构的大门之前,我都衷心希望‘电影博士’是个误会,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很可能都不是误会。

      “学生对这位老师的反馈很奇怪,都是两极化。要不说他特别神,要不说他特别混。说神的都佩服得不行,说他讲课有意思,特别有学识,但是说混的都急得要退课,说他上课就是放电影,其他什么都不干。”Vincent也啧啧称奇,“不过只要有投诉,超过一定的量,我们就不得不严肃处理了,所以……他就不做了。”
      我差点一把捏爆了手里的橘子。
      两极化!
      听到Vincent的描述,我顿时明白了。
      我问他:“你们这边,是不是给同一位全职老师,开出两个不同价位的课酬?”
      Vincent大笑着敷衍我:“哈哈哈,怎么可能呢!业内没有这种规矩的。”
      Vincent不愧是CC主管,多亏他很有先见之明给我一个橘子,我要不是手里捏着橘子,这时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这种坑爹事我不是没听说过。
      很多中小型机构在招聘老师的时候,会开出两个差距十分大的课酬,对老师的说法是,高额课酬是平时正常情况下的授课薪资,而低价课酬则是需要老师承接一些类似于辅导和课后监督之类的工作,相当于给老师补贴。应聘的教师一听很感动,觉得机构想得很周到。
      然而事实却是,当教师进入机构之后,几乎全部都是接了‘课后辅导’‘课后监督作业’这类名目的课程,当然也只能拿低价的课酬。高额课酬存在于合同上,但不存在于课表上。即使有高额课酬的课程,也只是零星安排了几节,用来堵人口舌的。
      机构以这种近乎于欺诈的形式,哄骗教师签下合同,一旦毁约,反而是教师这一方需要缴纳数额不菲的违约金。
      我没想到A机构这样名声在外的机构也会这么做……或者应该这么说,我没想到,这个行业已经烂到根子里了,而那段遍布着寄生虫和苔藓的腐烂根须,还深埋于这片大地。

      我不想再和Vincent啰嗦,把橘子还给他准备走人:“你吃吧,毕竟你们缺钱。”
      Vincent的脸有一瞬间静止了,但他还是秉持着一位CC主管的高度职业素养,扬着45度角微笑把我送到大门口。
      我已经证实了心中所想,可我一点不觉得高兴或满足。
      我问自己:那么你觉得难过或痛惜吗?答案竟然也是一样的。不会。
      我只是再一次的,在四周都安静下来后,对身边的事物失去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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