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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愁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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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女令和公主墨子媛,柔和淑贤,端庄大方,朕甚爱之,奈何今四方战乱,和亲之举,亦不得已而为之,着于今日晋封朕女钦为和硕固伦公主,于三日后和亲北临靖渊王,为靖渊王正妃,思之。钦此。”
“一朝诏下辞金屋”,从此,身在异乡,相逢亦难,相思不止。
整整两日,足不出户,却仿若度过了两年之久……
母后在那日变故后便茶饭不思,终日闷闷不乐,大家都甚是担心。
子之哥哥三番五次来探望我,我却不敢见他,心中的愧疚,十几年的亲情情分,不得不舍,纵使我们有多么想念,却也改变不了当下的事实。
“阿卿,我会一直陪着你。”
整整两天,他每日卯时来此,直到午时才离开,他的笛吹得极好,宛若微风轻拂,带来冬日里梅的芳香;宛如溪水玎当,玲珑剔透,空灵透明地就像那水晶,却也似离人之泪;旋律音韵都恰到好处,沁人心脾,却也感人肺腑;哀愁,思绪,随笛声纷飞,化作断魂心字,痛彻心扉……
有时,他会给我讲讲儿时的乐趣,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希望它永不被现实玷污,永远是最初的真挚……
他给我表演了他新钻研的拳法,甚是微妙,可我也只能透过模糊的明纸,看清他的雄姿,他的一举一动,都令我惆怅,令我慨然,令我铭记于心……
我们也会静静对坐,隔着冰冷的宫墙,用火热的心灵,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此时,无声,已胜过言语千万倍……
他说,他舍不得我……
我又何尝不是?
十六年,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六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早的离别,没有割舍地下的,就算他再怎样伤我,他终究是我的父皇;不管她是否得宠,她一直是我心中的芳华,我的母后。
我还有许多许多感激、不舍、抱怨、快乐,没有对我最亲的人儿们诉说,便要离开这片养育了我十六年的土地,所有的依恋,都化作青烟,随风飘散,再无觅处,只有留在心底的甜蜜,无法抹去,深深烙在心头……
北临,三国之中国力最强的王朝。
靖渊王,一个三国中几乎家喻户晓的封号称呼。
他是北临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庶妃之子。
他身份卑微,生母早逝,就连姓氏都不可冠以北临国姓“唐”,先帝曾赐姓“褚”,虽为皇亲,却毫无尊贵身份可言。
但谁曾料,他颇有武人天赋,从小武功过人,就连当今北临国陛下也不是他的对手。
而现在,他是个举国闻名的“大英雄”,“战神”,据说,他战无不胜,十四岁统领三军,十年军旅生涯,竟仅有一次败绩。
子之哥哥曾与他交手,却在十招之内败北。
他十三岁武功过人,全宫上下无人是可敌;十六岁领兵出征,讨伐咸凉,大胜而归,帝大喜,即成犒军之日封其为司马将军,成为北临国当朝最年轻的将领;十七岁封靖南王,赐府邸;十九岁帝赐婚,却不料竟婉言相拒;其二十岁时,帝崩,帝遗诏令其统领三军,加封骠骑大将军,自此,靖南王之名在三军成为赞词,在民间成为传说。
他凭着一身武人正气,争取了自己的价值尊严,的确令人仰慕敬佩。
“靖渊王……褚翕炎……”
我对他的了解,就这么多。
我……对我未来夫君的了解,只有这些……
未来,前途迷茫,我却无端生出一丝憧憬。
我并非对战场朝堂一无所知,我有时竟觉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斗智斗勇”其实也蛮有一番趣味,所以每当子之哥哥与我谈起时,我总是全神贯注地认真聆听,生怕漏掉了什么好玩的点子。
可,这样午后趴在案上,聆听子之哥哥讲故事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想想过去,望望未来,我不禁潸然泪下,忍了这样久的委屈、愤怒、不甘、悲恸、失落、孤寂,皆在哭泣中迸发出,毫无保留,只剩下孤独环绕着无助的我,一个人偷偷抹去模糊了视线的泪水……
夜幕降临,月色如玉。
“母后。”
我轻轻行至她身后,将貂绒大衣为她披好,却不敢看她的容颜。
她回眸,我恰巧微昂首与她四目交错。
岁月在她美丽的容貌上刻下了无情地烙印,我发现她的眼角旁又有一丝不深不浅的轻纹,鬓旁也多了几丝雪白……经过那日一闹,想必母后已是心灰意冷……
“阿卿。”
她轻唤我的乳名,那样轻柔,足以令我心软融化。
“明天……你就要嫁人了……”
眼底霎时涌上酸楚,这几天来的愤恨和抱怨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泪花已然模糊视线,她的面孔若隐若现,却永远清晰地烙在我的记忆中,即便万般责怪,也无法忘却……
至少,她是真心待我的,我不会因此而抛弃我珍贵的亲情,至少在我慌忙无助时,还有她,这样一个母亲在远方眺望,守候着我。
她轻轻携过我的手,走进大殿。
月光下,她的身影竟格外瘦削清弱,我不敢想象,这两天,母后是在怎样的绝望中熬过来的……
我自责,我悔恨!
“阿卿。”
她轻唤我,随手递来一支玉簪。
我有一丝惊异,母后的首饰我基本上赏遍了,这也并非我物,看那玉色均匀,可想而知是世间难得的宝玉。
“阿卿,这,是你小时候的首饰,或许,你已经忘记了。”
她将玉簪轻轻放在我掌心,清凉,冰润,丝丝寒意渗入肌肤。
不待我开口询问,她已明白我的用意,生平没有一件事我如此重视,我势必要问个明白。
我捏在手里细细端详,轻轻转动发簪,背面雕刻的玉蝶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字“卿”,细若蚊足,极易察觉。
旁边还雕刻着精巧的“篆章”,上面勾画着一个字——郁。
脑海中突然电石火光,我竟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支簪,可却毫无记忆……
母后将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泪水红了双眼。
“我知道,你们一直瞒着我,是有原因的。”
我一口气说完,面无表情。
“但是我也是个孩子,我需要爱,我明白我的身份注定与他为敌,可为什么他要这样伤害我,要这样决绝?”
她一怔,随即清泪涌上,我顿时心软了起来。
“母后,这么多年,阿卿只想听一句实话。”
我看向她,目光泠泠,“求母后成全。”
她笑了,泪却还是如决堤,颗颗落下,滚烫地如岩浆,轻而易举将人毁灭。
她娓娓道来,没有半分的隐藏。
“你本是北临人,那年,你还不到三岁,还不太记事,我在皇家园林中,遇到了我的阿璎。”
她说,一脸的幸福。
“知道我是怎样发现你的吗?那时陛下在园林中举行骑射大赛,我正好伴驾左右,没想到竟在休息时听闻一丝缥缈哭声,那样柔,只会是个小孩子的哭声,我猜想,应该是个走丢的孩子。”
她微阖了眼,轻轻笑道。
“侍女发现你时,你正躲在草垛中轻声哭泣,我很好奇你是怎样进来的,也很好奇……你是谁家的女儿……”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轻滴掌心。
“侍女把你一路抱来,你着一身丝绸蜀绣服,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家的女儿。”
她睁开眸子,充满了柔和。
“于是,我便在你的发髻上发现了唯一可以证明你身份的物证——这支玉簪。”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圆润的玉簪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却还是那样,仿佛,从未改变……
“你长的粉嘟嘟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一切尘世凡俗都与你无关,你是那样纯真,可爱灵动,将我的心,深深俘获。”
她幸福地望着我,喜悦难以掩盖。
“难报三春晖”,这是也许将我无法弥补的愧疚……
她对我有恩,即便是欺骗了我,我亦不怪她,她永远都是我的另一位母亲。
“我接过你,就在此时,你竟停止了哭泣,调皮地笑了,水灵的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竟唤我‘母亲’。”
我被“母亲”二字慑住,心中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从这以后,你便是我南绍唯一的公主,因我不能生育,你,便是我唯一的寄托。”
霍然抬首,对上她迷离却又满足的目光,我不愿打断这段美丽的故事,静静聆听……
“后来,听说北临左相郁珩丢了女儿,惊动了三国。”
“郁珩?”
我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竟出乎意料得熟悉......
她满眼泪水,却一直坚强微笑着对我说:“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自私的,我知道你的身世,却硬是……不愿将你送走……我怕……失去你……”
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如断了丝线的水晶珠,无法停止地涌下,无法克制地落下,带着无法平息的哀痛,哀凉,顺心流下,不留一丝停止的余地。
我“伪装”的镇定,终于在这一刻暴露原型。这样大的“变故”,任谁也无法接受,更何况我一个懵懂的孩子!
我只觉这几天犹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我理理思绪,虚幻,现实,究竟谁是谁非,我浑然不知。就在我享受岁月静好,享受豆蔻芳华时,一个“报国”的重担无端从天而降,闯入我心心念念向往的一切之中,将憧憬的一切毁灭,从此,我便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而要……为南绍,也为北临,我不得不接受认清一切,纵使它打乱了我的一切,我也必须面对!
如今我什么都不奢望,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信我,爱我,我便可以克服一切,我便可以坦然接受。
她讲了许多关于我儿时的故事,只有一件,勾起了我一段无法忘怀的回忆,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我六岁。
“哥哥会打仗吗?”
“现在不会,或许,以后就会了。”
“这个送你。”
那是一只金镶玉镯子。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一定,我期待我们的重逢。”
他抚了抚我黑亮的秀发,满眼笃定期待。
那是,我儿时最率真的记忆,我们曾相约,长大之后一定再见。
可现在想想,还有可能吗?
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定勇敢的,是我除子之哥哥外,无法忘却的男子。
可惜再也不可能了......
这场婚姻,注定未知。
前途茫茫,注定拼搏。
往事如昔,注定难忘。
故人依旧,注定相思。
任亲情散尽,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只留下这白云千载,空荡悠悠,不忍离去。
我蓦然再次开口,旋即苦笑,“母后,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您编造出来为我舒心的?”
其实到了这一步,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虽早已不记儿时旧事,但,我莫名其妙的好奇感,绝不是空穴来潮。
我曾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怀疑万分,从未猜测,却是记忆使然,梦中,曾有过“幻象”,梦见爹娘,但,他们的面容模糊,我看不清,只要一探手,他们,就会消失不见,每一次都一样,“别离”,纠缠不休……
“母亲……何曾欺骗过阿卿?”
“……”
是了,母后从未对我说过谎。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母亲微点了头,正欲走出,却又回首幽幽看我,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只有相思无尽处……
手被温暖包裹,母后半跪在我身畔,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里竟满是决然,泪水瞬然而下。
“孩子,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忘了我们吧!你是无辜的,在南绍的这些年,母后虽对你问心无愧,也是对不住你!”
月,格外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