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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地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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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一片荒原。雪的荒原。没有阳光的天空,云层叠。厚重的阴云,不是白云。有光,光很暗。我不明白为何有光,从未明白过。仅有的光源是我和格里姆肖脚下渐暗的金字法阵。神不需要道理。鬼神也是神。
雪很软,冰砂硌脚。或许将来,终有一天,你们之中有人落入这地府。藏于雪与雪间的碎石,会是很好的消遣。踢扫抛掷,随你喜欢。从入口到冥殿,是一望无垠的直道。道旁偶有枯树残枝,枝上覆雪,雪结为霜。
雪终年不化。你从不会见到天空飘雪,但它一直在那。没有风,沿路的寒彻比北风沁骨。我们略微使了火焰术。橘黄带红的结界萦绕我们周身。结界所及处,雪霜化水。我们一路走,一路有水在脚下流渗。才流渗的水又在身后固结。
将近殿口,景致不再枯无,渐有花开。霜花。也不知是本有生机的画冻成了霜,还是本就为霜法变成的花。凡间事事物物皆有守护之神。冥界也有。他们通常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能见到他们的只有新亡的灵魂。
阴阳分两界。魔物现凡间的金纹警示是联通阴阳二界的媒介。其实仔细说来,身为血族的我们,本身亦是一种媒介。人类用“活死人”形容半死不活之人,我们大抵类似。从我们撑开结界起,冥王冥后便有感知,所以无怪他们此刻正在殿里等候。
我们按旧制向冥王冥后致力,为此穿着宫廷正装,配绶带,戴羽饰。冥王冥后按最高制迎接我们,纵然他们大可不必。圣战之后千百年,再获此殊荣,多少叫人有几分受宠若惊。
冥王冥后的玄冰战甲依然那样坚不可破,雪霜在甲胄鳞纹上折射的冷光,兴许便是这冥界之光的源头。冷光所及处,冥府战士云集。我们周身蓦然是凭空现出的地府浓雾,团团连缀,浓雾背后,左首是头顶炽焰,脚踩冥火的步兵,右首是头悬断脊剑,脚垮无头马的骑兵。他们因战甲的暗示而集结,眼神因外来者而警戒。
冥界不是个好客的国度,大概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冥界作客。
冥王挥手,座边亡灵法聚化成形。我在多年之前已少有认知,冥界最高阶的亡灵法师无物理形态。没有形态的另一层意思是他可以幻化成任何想要幻化的形态。现在,他把自己变成一头高大凶猛,堆铁而成,腹嵌兽盾,手持板斧,头升麟角的异兽。
冥后告诉我们,近日早间,魔液池的守将日常盘点的时候,发现这种名为拉索的巨魔脱空而去。魔物脱空而去的可能只有一种,受到召唤。按惯例,冥族不得擅入凡世,所以整个冥界自几日前起便一直在静候凡间使者的到来。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次牵扯到的,又是血族。
拉索水火不侵,能收木雷。据说,它曾是某一名上神的爱徒,附身铠甲是百炼金钢为天火煅一百天,圣水浸一百天,捆于神誉楠木柱遭雷袭一百天方制成的神物。传说之真实已在漫长的岁月流逝里成了不可能佐证的谜团,而被渲染的近乎神化的魔物终究也只是魔物。
水、火、木、雷固然是魔法四大派系,而世间魔法并不流于这四类。不过是新近法师内心浮躁、修行不至渐渐将其推崇备至罢了。冥王冥后并非我们所谓的法师,他们所熟悉的法力也只限于死亡之力。他们无法向我和格里姆肖建议制衡拉索的方法,但我们自有揣测。
他们唯独能告诉我们的是,他们所听过的古老传说。另一个传说,亦为血族历史所记载的传说。早间年得到过证实。我和格里姆肖算是当年的亲眼见证人之二。与我们一同见证能一场史诗的冥王冥后却不是如今这二位。
史载,创世一代凭信物得冥王玺印,将合死亡之力,打破空间维度,印地府之劫落于魔起妖伏处,收降安宁。
我和格里姆肖次来,为的便是冥王玺印。
冥府通常是个迷信的地方,新任冥王对一切传说之物都抱有好奇心态。这也不能怪他。好奇心,恐怕是他日复一日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我和格里姆肖祭出信物。其实所谓信物不过是我们亲笔所写的一纸信函。信函上盖有十三氏族的印章。除了印章,我和格里姆肖是唯二留下亲笔签名的人。签字笔用的墨水不是墨水,而是我们之血灌注元素之力凝结后的血与液混合体。
祭出信物是个繁杂的过程,期间所需用到的既定法术,其咒文冗长拗口,其阵法圈绕层叠,多年弃置,我几乎怀疑我会败在这过程。看身旁格里姆肖拧紧的眉头,便能猜到他亦感同身受。
冥王看得有几分目瞪口呆。这未免太逊色。好歹贵为一界之主,表情收拾妥当才行。
格里姆肖对冥王展颜一笑,冥后挑眉,眼神在那一瞬失神。他的笑容从来是教科书般得完美,那是因为旁人不懂他笑容里细微的分别。比如现在的这个笑,我真切地看出了嘲讽。
不,不只是嘲讽。有魔力流淌。明文戒定造访地府的生灵不得擅用法术,尤其针对地府权贵。格里姆肖当下的行径无疑违反了戒定。然而,若无人觉察,又能有谁指证他的越界?何况那并不是什么大法术,不过是个安定心神的小把戏。你可以把它想象作人类医师口中的镇静剂。
不其然,冥王冥后的神态又恢复了应是的端庄肃穆。格里姆肖不动声色向我致意。我挥手,卷轴绽开,十三纹章汇集成血红底纹上有暗金格升起,那是要冥王冥后落款的地方。我和格里姆肖再次向这两位地府之主行礼。
于我们恭迎之中,死亡之力从冥王周身蔓延。近随奉上冥器,冥王口中念叨着我们不甚熟悉的咒语,不属于凡世的咒语,不属于生灵的法术。死亡之力凝结成灰雾般的举行,盘绕着,仿若通天的螺旋,螺旋中有羽刃落下,冥王执起冥后的手一道握住刃口。血从他们的指节淌下,冥蓝色的血,又在一串串恍似咏叹调般的吟唱里腾起,结成鬼冥符文烫在暗金格的正中。
然后他们也向我们行礼。直刺入半空的螺旋在他们弯腰时更为快速地旋转,却在他们直起身时化作虚应,连同周围层叠的死亡之力一同。暗金格的框架消失,而本印于格纹正中的符文转成了烫金字样。卷轴在落款生效的那刻自动卷起,消失。卷轴消失的同时,我们四人手中各各多了一枚戒指。契约戒指,成形于契约成形,散形于契约完成。
将戒指带上无名指,我和格里姆肖的地府之行业已告终。
***
从来时的路离开,传送法阵余威散去,我们抵达的终点却不是来处。自地府的归途素来是不定向传送,神会决定我们的落点。通常来说,落点即为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没有舒适的桌椅和喷香的茶点,取而代之的是环绕的林木。这一次的落点是森林。似乎并不很陌生的森林?
我沉下心神,闭目,不成形的视线越过树与树的障碍,越过森林的界限到达城市的边缘。翻到的木推车和散落一地的货物,横隔在构图正中,恐惧惊悚的气压盘旋在城市低空。有人,许多人,或是在一地杂物中跳脱着飞速逃离,或是躲在墙垣与墙垣狭隘的间隙里歇斯底里地呼叫。透视状态下,我看不清具象,却能捕捉到些微的细节。灵能的涌动是情绪的最好写实。丛生乱象的背景板纵然有所崩塌,却是格外熟悉。
沃尔图里,那是被阴云笼罩的沃尔图里。
我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得临近的格里姆肖把眼睑打开。他必然是见到了我所见识。我们沉默着向对方点头,而后快步朝城市靠近。可我们没能马上抵达城市。不是别人,是我们自己阻断了自己的行程。我们由东向西前行,却嗅到了来自偏南处浓重的魔法气息。我停下了脚步,格里姆肖却在稍顿步伐后直接往魔法处接近。我便跟随。
魔法区靶心,是无异于四周山林的模样。结界。我和格里姆肖对视一眼,用口型说出这个词。我们未靠得很近,留出一段足够规避触发结界的距离。结界触发无论是身为触发者的我们,还是施法者都会受到干扰。我们不想引起干扰,格里姆肖的检测法术无比清晰地告诉我们结界的“始作俑者”——鲍尔德斯顿。
以致于须得用结界控制的战况,不可谓不激烈。我们的帮助大抵会很有用,但提供帮助的前提是打开结界。没有任何已知的得以绕过结界的联络方式。我们可以强行破除结界,但会对施法者造成不小伤害。鲍尔德斯顿不能贸贸然承受这种伤害,尤其是在战局于我们而言不明朗的前提下。
这并不是说全然无措。只是相对麻烦下。
格里姆肖向我比了个“劳驾”的手势。我认命地放任法阵在脚下转开。结界从本质上来说,是精神力对一切非主观接纳事物的屏蔽。破除结界,时至今日已被演化作单纯法力上的较量,而究其本质,实际可以在精神力处下手。不被一种精神力排斥,换言之即为与另一种精神力契合。也就是说,一旦与结界施法者的精神力保持同频,即自动侵入结界。
我脚下的法阵旋转出各种花纹。每一种花纹是一种精神力频率的展现。这好比开保险箱的强盗,有些许的规律可行,只是规律建立在随即漫射之上。格里姆肖百般无聊地背靠树干,乐得逍遥。大概是在他打完第五个哈欠之后,我终于破解了鲍尔德斯顿的结界。
然而,结界内的战况超乎我们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