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面（番外）》江溶棠梨

3、驯养

　　没事了。

　　她轻轻地说，长时间没有开口，她的嗓音十分喑哑。

　　葛天寅来不及高兴，又陷入惊慌，低呼一声，“小鹿——”

　　“丑鹿”腰部和肩头的伤口因为刚才过度用力又裂开了，她闭上眼，身形摇晃两下，倏地倒在葛天寅的怀里。葛天寅脸色一沉，急忙捉她的手腕，号了号脉，不由蹙起眉。

　　“小鹿。”葛天寅抱着她，让她枕在胸前，伸手探她的前额，柔声呼唤，“小鹿。”

　　轰——

　　黑天里闪过闷雷，暴雨倾盆而至。

　　葛天寅哀哀地叹气，脱下残破的外衣罩在“丑鹿”身上，将她护在怀中，躲在瓦房的屋檐下，看着屋檐滴落的雨珠静静出神。

　　我为什么......会做到这一步？葛天寅忽然问自己。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抱着精疲力竭的女子坐在台阶上。她本来是不怕冷的，可是现在她觉的有些凉，于是把怀中的人又搂得紧了些。

　　葛天寅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在她耳边悄悄说：“你是不是傻呀？”

　　自然没有回答。

　　葛天寅抚摸她脸上的伤疤，垂着纤长的眼睫，“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过我是谁了吗？”用食指戳她的脑门，“不听话，不吃饭，好不起来，站都站不稳，走也走不动。”

　　话音突然停住。

　　“那你还来做什么！”葛天寅猛地抱紧她，把脸深深埋在她的发丝里。

　　雨势慢慢变小的时候，“丑鹿”微微动了动眼皮，吃力地睁开眼，看到抱着自己的葛天寅。她挣了挣，起身想走。

　　葛天寅放开她，跟在她身后，问：“你要去哪里？你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东西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为什么要这样逞强呢？”

　　“丑鹿”扶着墙艰难地蹒跚两步，听到葛天寅的话，缓缓回过身，颤巍巍地向她鞠了一躬，毅然转过身，又慢慢向前走。

　　葛天寅沉默半晌，跟了上去，一路静静陪在她的身旁。

　　好，既然你不怕，我更不会怕。

　　既然你要走，那我就陪你走。

　　你逞强，我比你更逞强。

　　等你什么时候累了，走不动了，我再好好收拾你。

　　雨还没有完全停，淅淅沥沥的小雨随风飘零，渐渐淋湿“丑鹿”的衣衫。她披着一头凌乱的黑发，面色灰白，浑身上下布满伤疤，每走一步脚都会跛一下，或许下一步就会跌进泥坑。风雨飘摇里，她就像一根孱弱的芦苇，立在波涛汹涌的江河中，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四肢逐渐冰冷，直至完全僵硬。

　　朦胧的夜色里，细雨蒙蒙，她的视线慢慢模糊，眼角扫到身后一抹纯白的身影。她眼睛沉了沉，心头莫名地放空，如同放飞的鸟儿。

　　谢谢你......

　　而后，她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化为黑暗。

　　“小鹿！”身后传来葛天寅的呼声。

　　葛天寅飞快跑了过去，把她拥进怀里，摸着她沾满泥水、双颊深深凹陷的脸，心痛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怎么伤害自己......你真是，最差劲的小鹿了！”

　　“丑鹿”无声地动了动嘴角，偏过头，昏迷在葛天寅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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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很温暖，也很舒服。

　　看到很多美丽的花，还有心旷神怡的风景。

　　有平静的湖泊，一望无际的草原，悠扬的低声，身旁坐着......

　　坐着......

　　它眨眨眼，终于恢复了意识，挪挪屁股，抬抬后蹄，两只肥肥的大白兔蹦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

　　它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它正卧在一堆甘草丛里，四周围着栅栏，和它在一起的还有白兔，山鸡，野猫，一群鸭子。

　　......

　　......

　　它甩甩脖子，甩掉鬃毛上的草屑，站起身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声音，转过头，看到戴着雏菊花环、扎着双马尾的白裙姑娘抱着竹篮慢慢走进来。

　　它略微低头，打了个响鼻。

　　葛天寅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拿了胡萝卜，抱起一只白兔，温柔的抚摸它的皮毛，“小兔子，吃胡萝卜。对，乖，好乖的。”拉起它一只前脚，看上面绑着的布带，“伤口快好啦，还疼不疼呀？”

　　它默默看着她，不做声，黑漆漆的眼里隐隐泛着光。

　　葛天寅绕过她，又抱起一只野猫，挠挠它的下巴，“噢噢，咪咪好乖。有没有乖乖喝牛奶吃小鱼呀？让姐姐看看你的尾巴，嗯，快好啦，等你好了，姐姐带你去山上捉小鸟。”

　　它转过身，背对着她，不时回头偷偷看一看，葛天寅一看它就立马转回去，不自然地摇一摇长长的尾巴。

　　葛天寅捂嘴偷偷笑了笑，轻咳一声，又去赶鸭子，“囖囖囖囖，吃饭啦吃饭啦——”抓了两把谷子抛出去，笑着看着一群山鸡和鸭子抢食。

　　“咳嗯。”葛天寅往这边走了一步。

　　它迈了一步蹄子。

　　葛天寅背过身，两手抓紧竹篮，四处张望，“嗯，这里好像......还有一只不听话的小鹿啊。”

　　它低了低头。

　　葛天寅摸着篮子里的胡萝卜，说：“诶，小兔子还剩了两根萝卜耶。”忽的转过身，拿起一根，甜甜地笑，“小鹿要吃吗？”

　　它静静看了她一会，向前走了两步，低头咬住萝卜，慢慢嚼碎咽了下去，柔软的舌头舔到葛天寅的手心，痒痒的，麻麻的，葛天寅笑了两下，急忙收回手。她摸摸它的鬃毛，探查它身上的伤势，这些天一直给它换药，情况逐渐好转。

　　葛天寅抱着它的脑袋说：“你终于肯吃东西了。”

　　它睁着两只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

　　葛天寅从它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搂住它的脖子，用脸蹭蹭，“从今天开始，好好活着，好吗？”

　　它看了她好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葛天寅摸摸它的前蹄，说，“我知道这是你的左手，这样就当我拉你的手了，好好洗个澡，我给你打扮打扮，我有东西给你看。”

　　它微微一怔，然后跟她进了房间。

　　葛天寅在房里放了装满花瓣热水的木桶，还有以前精心缝制的衣裙，送她进去以后就坐在门口托着腮帮等着。

　　过了一会，房门轻轻打开，葛天寅急忙回头，不禁睁大眼睛。

　　即使面上满是疤痕，依旧无法遮掩这个人俊俏的容颜，相反，那些伤痕更给她添了些刚毅。

　　她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玄色布衣，外面披了一件墨色纱衣，漆黑的长发规矩地拢在一边，用一根缎带系住，直直垂在腰间。

　　葛天寅立马迎了上去，站在她跟前，笑着打量她，忽然问：“簪子呢？”

　　她垂垂眼，抬起眼珠，看了看她，略微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只桃木祥云簪，抬手轻轻插在葛天寅的马尾上。

　　葛天寅不好意思地别了别头，取下花环戴在她的头顶，“那是我做给你的，不是给我的。不过你给我戴上我就舍不得摘了，所以我把花环给你，你也不许摘。”

　　她看着她，眸子有点深，似乎在问为什么。

　　葛天寅说：“你要是摘掉了，我会不开心的。”

　　她点了点头。

　　葛天寅拉她的手，她下意识躲了一下，葛天寅顿了顿，第二次小心地去碰，这一回她没有躲开，把手交给了她，跟她走出院子。

　　葛天寅手里摇着路边采的狗尾巴草，边跳边说：“这片院子外面呢，都是荒地，我每天给你换药，帮你泡药澡，泡了几十年你才醒。平时我没什么事做，就在外面种花。”说着，她跑到前面的小山包，张开手，笑道：“你看，我的花海，漂亮吧！”

　　她面色恬静，慢慢走过去，立在丘顶，放眼望去全是娇艳的鲜花，色彩斑斓，芬芳扑鼻。

　　葛天寅得意地扬着下巴，“好看吧。”转过头，发现身边之人根本没有看她引以为傲的花儿，只是定定看着她。葛天寅剩下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眼光闪烁，捋过耳边的发丝，“好吧，看样子你不是很喜欢......”

　　“喜欢。”

　　葛天寅惊讶地看着她。

　　她弯身折了一朵雏菊，递到她面前，“谢谢你。”

　　葛天寅缓缓伸出手，接过小花，小声问：“还有呢？”

　　她张开口，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嘴，合上唇。

　　“嗯？”葛天寅不安地眨眼，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期待什么，张皇地看着她。

　　她沉默少许，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抱进怀里。

　　葛天寅的心噗通跳了两下，然后露出开心的笑，紧紧回抱住她。

　　甜蜜的花海里，两人沉浸在相拥的静谧。

　　过了许久，远处升起袅袅炊烟，响起一声犬鸣，她才慢慢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花梗边。

　　葛天寅轻轻靠在她的肩上，问：“小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看着她，目光温柔无比，“我的名字不好听。”

　　葛天寅仰起脸，嘟嘴，“好听。”

　　她敛敛眸子，说：“我父亲给我取名，叫做‘什刹’。”

　　葛天寅闭上眼深呼吸，大声说：“什刹，好听！”

　　什刹眸中盈起一汪清水，嗯了一声。

　　葛天寅说：“我叫阿寅，子丑寅卯的寅。因为我是寅时出生的，所以娘亲管我叫阿寅。”

　　什刹用指尖碰了碰她耳畔的花瓣，柔声说：“阿寅也好听。”

　　葛天寅想了一会，娇声说：“可是我还是喜欢叫你小鹿。”

　　什刹浅浅地笑，“好。”

　　葛天寅笑了笑，抱紧她的腰，偏头枕在她的肩膀。细细地听，黄昏的风儿在念诗，念啊，念啊，满山的花儿渐渐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