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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街角侃落日见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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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枣听着陶唐在耳边不断地念叨着,耳朵里除了嗡嗡声之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毕竟昨晚上的一切还需要她用更多的精力去消化。
大约五六岁的时候,她阴差阳错地被花三和钱自来捡了去,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皆忘得一干二净。但好在两人没有追究她的来历,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更是将她当作亲人一般对待。是以,对她几乎没有隐瞒。
钱自来是乌人谷谷主这件事情她早就知晓。早年跟着钱自来入谷生活过一段时间,而能够被江湖中传言‘神迷诡秘,古怪无常’的乌人谷之主看中的男子自然不可能是一般人,花枣知道花三的来历必定不凡。
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是有些落魄的花三竟然是玉剑派那神隐了十三年,玉剑六杰中的第三人花别雨!
被陶唐形作“剑花惊雨,别饶风致”的玉剑第三徒,当年可是独闯恶鬼五窟路,夺了万恶镖局的奸人镖,一人能够击杀七八个恶徒的高手,于江湖年青一代中是绝对的翘楚,可谓是风光无限。
花枣叹了一口气。
“傻花!傻花!”陶唐将神游天外的花枣摇晃几番,才勉强唤回了她的魂来。
“你在想什么呢?”
花枣转头,面无表情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什么。”
“……”
花枣眨眨眼,又低头在胸口摸来摸去。
陶唐立时僵在了原地:“你你你……干嘛呢你青天白日的!”
“喏。”摸了半天,她摸出了个麻布钱袋。
陶唐松了口气道:“哦,摸了半天原来是这个。”他仔细打量了一遍那毫不起眼饿钱袋:“这就是昨天四方教的小道士给你的?”
花枣心里惊讶道:“你知道?”
陶唐得意道:“那当然,在丐帮,跑的最快的绝不是风,而是风声!你这点事儿前脚发生后脚就传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儿多得是喜欢在街边墙角晒太阳讲八卦的汉子!”
花枣点点头道:“你消息既然如此灵通,难不成已经知道四方教教众的栖身之所了?”
陶唐环着胸眉飞色舞道:“那当然啦!”
“带我去吧!”
陶唐低头诧异地望了望她,又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钱袋,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便开口:“你若只是想还这钱袋,我劝你还是作罢吧。”
花枣并没有打断陶唐的话,表情未变。
“我说真的!”陶唐见她不听劝,左右神神秘秘地环顾一圈,拉着她到了路边角落。“你竟是不知四方教的事情?”
花枣只是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陶唐鬼祟道:“四方教两年前出了一个叛徒你可有耳闻?”
花枣一怔,下意识颔首。
陶唐又道:“那就好说了。两年前那个弑师盗宝出逃的华云行,传言就是因为听信歹人利诱,与其勾结,才最终堕入恶道的。我还有幸在七年前的中原云英会上见过那华云行呢,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当得起‘逸群之才’四个字。啧啧啧啧……”说到这儿,他连连摇头叹息,脸上似是有些遗憾,又带着那么点幸灾乐祸:“谁曾想两年后他居然成了这样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呢。”陶唐正说得饶有兴致,却见花枣欲言又止,不由停了下来。
“我没什么事,”花枣顿了顿道:“我听着呢,没想着打断你。”
陶唐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并未在意,像是说书般继续滔滔不绝道:“当时不仅仅是四方教,其他门派也陆续开始围剿华云行了,那场面真是,大啊……可大了啊……”陶唐讲着讲着,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当中,眼神飘忽了起来。
“别的门派?”花枣出声问道。
“嘁……”陶唐扬眉一笑,面色古怪道:“江湖上什么消息都不是秘密。华云行叛教这事儿一传开,有多少人是真心想匡扶正义我并不清楚,但是……”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花枣不得不集中精神:“我敢肯定,至少半数以上的人是为了他手里那宝物去的。”
花枣问道:“宝物?”
说到这关键时候,陶唐却是打住了话头道:“别说那些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总之,自那以后,四方教的教规就更严了,不允许教内弟子随意与外人接触。像你这样的,”说着他上下扫视了花枣一遍,摇头道:“决计会被那清风楼底下的教派弟子拦住的。你手里这个钱袋十有八九是还不回去了,你这感谢还是留在心里吧。”他大步一迈,走到了花枣前头,朝她挥手道:“小丫头,快跟上!今儿个落日山庄为了欢迎自家三少爷回庄,提前了济粮时间,你快点儿!已经晚啦!!”他急得跳脚,见花枣还在原地发呆,便索性将花枣扛在了身上,一路飞跑了起来。
花枣早已习惯陶唐这一惊一乍的性格,心底也知道钱袋这事儿暂时无望,便打消了念头。只是每回陶唐去落日山庄的布施处蹭粮总要带着她,即使耽误时间都不拉下。不仅如此,这陶唐少说也有三十来岁了,平日里还就喜欢跟她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相处,也不知是为什么。
所幸花枣才十三岁,身形瘦小,扛着并不碍事,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跑到了落日山庄的大门前。
可惜还是晚了。落日山庄门前空空荡荡,早就没了人烟。
“哎哟喂……大清早的我这是为了什么啊!到头来什么都没有……”陶唐放下花枣,仰天长啸一声,垂头丧气道:“走吧走吧,回老位置讨饭去……”
花枣知道陶唐这喜欢蹭吃蹭喝的个性,现在的心情绝对是差到了极点,便没去打搅他自怨自艾地走远去了。
花枣回头,见那落日山庄的镶金牌匾正在明朗的晨光里闪闪发亮,市面上罕见的红酸乌木被用了一大块制成匾身,面上书写的四个大字据说是出自已故书法君子派第一人罗斐之手。传闻罗斐在世之时,有人驱着五辆马车的金银珠宝登门,但求一字,却未得罗斐首肯。
花枣看着那牌匾,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想起了坊间一戏言:“要说从乞丐变成千万富翁的最快方法,就是偷那落日家的牌匾。”
当然,没有人敢。因为所有胆敢对那牌匾有非分之举的人都已然不在世上。
不知怎的,花枣又想起了胸口钱袋的主人。
她摸摸胸口,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钱袋的铜币分文未动,昨晚吃下肚的红薯却是一干二净了。
此时若是有肉包子吃就好了。
然而花枣最不缺的便是好运气和好人缘。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这次,手里拿着的不是钱袋,而是一个泛着油光的大鸡腿。那只热乎的鸡腿被一只精美的木碗盛着,正对着她冒着香气。
她诧异地抬头,恍惚间,她被那明澈柔慈的天光迷了眼,似乎见到了那庙宇中捻叶微笑的菩萨,心里不自觉地生起敬重之情。
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菩萨,分明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和尚端着一只鸡腿冲她笑呢。
花枣从未见过长得如此俊美的和尚,面容如美玉无暇,眉目如墨画飘逸,眸光流转间霁风朗月,周身之卓然灵气叫人不可逼视,全然不似凡人。她呆视着小和尚许久,那小和尚也不恼,只是面色亲切而平和地望着她笑,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变过。
骤然发觉自己失态了很久,花枣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羞怯地垂头不语。这一垂头,便瞧见那小和尚的手也生得那样好,骨节分明,白皙而修长,透着一股神圣的意味,让人觉得盯着看都是一种亵渎。
这样的一个人,生生将普通衲衣穿出了高贵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人,却端着个木碗,站在自己面前。
这怎能不让花枣自惭形秽。
“吃吧。”小和尚轻声道。
花枣从来没和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过话,一时竟是忘记了如何言语,像个石像般在原地定了一会儿,一把抱住了那碗馒头,便慌里慌张的仓皇逃走了。
“三少爷。”一小童子走到小和尚身后,恭敬道:“夫人正到处找您,说是要您陪着用早膳。”
小和尚哑然一笑,转头望着花枣离去的方向,见再无她的踪迹,喟然而叹一记,领着小童回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