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103、103章

　　我霍地站了起来。
　　“什么声音？”乔书平再度急促起来。
　　“没有什么的……我得……出发了，挂了。”
　　“欢欢，回来……”
　　我挂断了电话，往出事现场跑，整个志愿团队的人几乎都在那儿了，挖的挖，抬的抬，还有人在旁边不断叫着那两人的名字。
　　现场的混乱终因巨石的搬开而结束。那两个——被巨石压下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现场惨不忍睹，我和罗娜互相搀扶着到另一边去吐……
　　赤裸裸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我终于开始明白乔书平的焦急，可是到了这一步，再提出离开，也很难。
　　好不容易搜肠刮肚吐完，我和罗娜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矛盾。
　　我们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是罗娜说了声，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出事现场已经草草清理过，死者就地掩埋，如果不是雪地上残留的红，没人会想到不久以前突如其来的惨祸！
　　我拎着药品，罗娜背着急救箱从那块地边经过，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前。
　　其间，我的手机又响了好几次，我都没有再接。整个人真是又累又冷又饿又恐惧，几乎已经僵硬和麻木，只是机械地不断朝前走朝前走。
　　我们一直到晚上十点过，才终于走到灾区营地，因为路上的事，大家都异常沉默，除了默默啃干粮的声音，现场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一声望去，远处漆黑的天空中隐隐闪烁着一个红点。只见那红点向我们营地的方向渐渐靠拢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们才看到，那所谓的红点其实是一架夜航飞机的标志灯。短短一会儿功夫，它已经差不多飞到我们营地的垂直上空，我们甚至可以听到它巨大的轰鸣声。
　　它飞得很低，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是一架小型的直升飞机！
　　然后，它飞越了我们，降落在离营地不远的一处平缓坡地上。
　　“好帅气！”坐在我身边的罗娜眼睛都直了。
　　我也直了，因为，我看见了乔书平。
　　拄着手杖，踉跄着向我们营地方向走过来。
　　我霍地站起来，可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那个，那个人好像看不见东西……安然，安然你听，他是不是在叫你啊？”
　　我看着乔书平拄着手杖在有些崎岖不平的路上高一脚低一脚，一边走一边还唤着我的名字。
　　“安然……乔安然，你在哪里？”
　　营地围在一起的人全望向了我，可我就是发不出声音，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你倒是答应一声啊，”罗娜蓦地拍了下我的大腿，“哎，她在这边……”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主动让出一条路来，有志愿者还想伸手去扶乔书平。他轻却坚定地推开了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他只是循着刚刚罗娜发声的方向，向我们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
　　“欢欢？”
　　他几乎已经站在我边上，如果不是罗娜又叫了一声，他几乎已经从我的身边走过去。
　　我没有应，只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杖。他准确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
　　他望着我的方向问。
　　因为雪灾，我们的营地建在一片混乱的废墟当中，四周除了几棵被拦腰折断的树，就是勉强扫开的一堆堆的雪。其余的，连一点点遮挡也找不到。那是12月的夜晚，天黑得在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寒风透过四周向我们呼啸而来，吹起他的头发，只望见星星点点的白。他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围着紫红格子的羊毛围巾，衬得他的脸比雪都还要白。
　　“我……没事……”
　　我终于挤出了三个字，可是嗓子那里憋得厉害，伸手一摸，不知何时，泪已爬满整个脸庞。
　　我走到他面前，拉住他拄手杖的那只手，把他向外拉。
　　“倒是你，为什么要来？”我感受着掌心透过来的冰冷，望着眼前的人，“你马上回去，马上，立刻……走！”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一个人离开。要走，我们一起走；要不然，就一起呆在这儿……你，还有我。”
　　他说得极慢，如同当年电话中他许下的一生承诺。我已经看不请漫漫前路，只听见寥落的掌声，渐渐，越发密集而响亮，越来越响，有雪粒从断掉的树杈中被震落下来，落在我后颈上，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晚上还没等我开口，罗娜就抱着她的东西去隔壁的房间挤去了，临了还在门口冲我挤眉弄眼。我跳起来，她已经“呯”的一声替我关上了门。
　　“你的室友……怎么了？”乔书平坐在床边床边，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笑笑，走回床边替他铺被褥。
　　冬天是他比较难捱的日子。那些年在“香庭苑”的时候，总是早早就开了地暖，他的床上往往多加一床垫子，还得开了电热毯。
　　而我们这个营地，除了四面透风的活动板房，我唯一能想到为他做的，就是把自己床上那床垫子加在他的床上。可是还未做，手已经被他抓住。
　　“不行，你得先保证自己！”
　　我看看手中的垫子，真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
　　我推开他的手，“不行，你……受不了的！”
　　他反手又握住我的手，“先坐下，就当，陪我说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
　　我挨着他坐下来。另一只手却没闲着，翻了一边的床头，先把那床垫子垫下去。
　　“别欺负我看不见！”
　　“我哪儿敢？”
　　那真是一个下意识反应，是那么多的岁月累积下的默契。话出口，才恍惚想起，我们好久，没这样，一问一答……
　　乔书平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好久好久，他也一言不发。我翻着那床垫子，在他的床头来来回回。他没有再拒绝，任我操作着。
　　“左平……是你去调查的？”我突然问。
　　他脸上表情不变，淡淡应了声“嗯”。
　　“其实……你太辛苦。”
　　我原是有其他话说，可是出口却临时换了别的。
　　他抿紧了唇坐得笔直。
　　“有什么好辛苦的？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你白白被他们父子联起手来欺负了那么久，我要是什么都不做，想起来才真是辛苦！”
　　那一晚上，我睡在旁边的床上，辗转半夜也睡不着。刚迷糊过去，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我披着衣服出去，是我们志愿小分队的队长。说是昨天夜半，又一处牧民聚集点被暴雪击中，有不少房屋垮塌，因为交通中断，目前还有一些轻重伤员滞留在那边，需要紧急增加救援人员。
　　我二话不说，进门换了衣服就准备向外冲。
　　“欢欢……”乔书平突然叫住我，他撑着床沿直立起身子，却半天说不了下一句话。
　　昨夜睡下去时，因为营地条件简陋，我没法让他上半身半卧，只找了我几件衣服给他垫高了些，现在起来，他的唇就有些发紫，胸口那里也起伏得厉害。他抓着前襟的衣服喘了一阵气，脸上才渐渐有些人色。
　　“你过来……到我跟前来。”
　　我走到他跟前，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
　　他反手扣过来，在我手心上摩梭一阵，又顺着我的手臂向上，摸着了我衣领向下都还松着的扣子。
　　队长来喊得急，我只匆忙套上了冲锋衣，所有的扣子都还没扣。他摸索着，一个一个扣子给我扣上。
　　“你自己……多当心。危险的地方……尽量不要去……”
　　一句话说下来，他喘得有些厉害，连带着手也有些抖，最下面一颗扣子试了好几次，也没扣得上。
　　我抓着他的手，帮我自己扣上最后一颗扣子。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抓着他的手，直到队长又在外面叫我。
　　“等我回来。你也要……好好的。”
　　他慢慢地点头。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在点头，青白的脸上难得地有笑容。
　　“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我说好，准备关门的时候，他又叫我。
　　“欢欢……”
　　“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冲我挥挥手。
　　“等你回来……再说吧。”他说，“快去吧。”
　　我走出营地好远了，他的笑和最后的那句话还萦绕在脑间。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就是他刹那间的犹疑，又让我们错过了那许多年……

作者有话说

　　猜猜乔书平本来准备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