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48、第 48 章

　　徐州刺史府。

　　穆青远游冠，绛纱袍，革带黑舄，立于案前。苏哲冠进贤冠，朱衣广袖，和聂真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堂前阶下，密密麻麻，站满了南幽州、南兖州、南青州并诸侨郡县的官员，把五间三架的大堂塞满了不算，还从阶下一直排到大门口的照壁之前。

　　“粮价腾贵，民心浮动，官府人力不足。”聂真先在蜀地，也是成汉皇帝面前的一方重臣，自随苏楠出川，从骁骑将军历任徐州刺史，居移气，养移体，往众人面前一站，自有威仪。他缓缓道：“昨天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仅仅放一次粮，就出现上千人拥挤殴斗，如果不是军营就在旁边，广陵镇将及时带人弹压，险些酿成大祸。”

　　苏哲在袖中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昨天在官仓那一场大乱，哪怕聂锋反应及时，等到乱子平息下来的时候，也重伤了十余人，轻伤逾百，只侥幸没有当场死人。至于挨了几下拳头、挂了点彩的，那差不多是人人有份。

　　事后，州府在聂真和苏哲的共同压力之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场祸事算作了拥挤踩踏，并没有把现场斗殴的人锁拿入官。然而，那青砖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那被人用门板抬着，呻吟呼痛离开现场的百姓，仍然在在诉说着昨天发生的惨剧。

　　他默不作声地听聂真继续往下说：“如今官仓存粮有限，老夫虽然尽力筹措，也是杯水车薪。为了保证百姓口粮，不得不节制发放——买得起粮食的，每户每日按人口限购，买不起的，以工代赈。然而这需要的人手实在太多，官府人手捉襟见肘。为此，还请各位同僚……鼎力相助！”

　　清瘦憔悴的老人双手抱拳，深深一躬至地。在他面前，领头的南幽州、南兖州、南青州三位刺史互相看了看，最终南兖州刺史冯书谦上前一步，还礼道：

　　“聂公开口，我等本当遵从。然而我们毕竟并非徐州官吏，朝廷体制攸关……若奉聂公之命，只怕对我等无益，对聂公也有损啊。”

　　苏哲知道他这话在官面上确实说得过去。朝廷体制，南兖州刺史和徐州刺史是平级，不存在谁能命令谁的问题——所以刚才聂真也只说请求相助，而不说命令。然而徐州刺史是实职，南兖州、南幽州什么的都是不领土地的空头官衔，大灾来的时候拿这个理由推搪……

　　他无声地看了穆青一眼。穆青立刻接口道：“然而眼下局面如此，还望各位勠力同心，共体时艰。一切不合规制之处，自有本王担待。”

　　站在后面的两个刺史微妙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南幽州刺史卫敞低头道：“如此，谨遵殿下所命。”

　　南青州刺史吴应祥当即黑了脸色。说好三家同进同退的呢！喂，开口的是胶东王殿下，你们卫氏是殿下母族，就他说啥你听啥了！皇子怎么了！未来储君又怎么了！哪怕他当了皇帝，也不能断了我等世家大族的路啊！

　　他暗中瞪了卫敞一眼，上前一步，和冯书谦站了个并排。苏哲站在穆青左侧，把这几人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神色不动，轻轻咳了一声：

　　“多谢卫刺史高义。冯大人，吴大人，还有各位，我已和聂徐州联名上奏，奏书快马进京，料想数日之内中书就有回复。只是，人手早一天到位，便能早一天放赈，饥民就能少受一天的苦。为此，还望各位不吝相助。”

　　如果说穆青开口，还有人至少愿意给个面子的话，苏哲这番话就实实在在落了个没人搭理。堂上一片寂静，三位刺史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后面的诸多官员看着自己上官——最主要是自己家族里的领头人的意思，一个个也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恐被这位苏尚书点着名字拎出来问。

　　苏哲从左到右打量了一遍堂下，也不恼，笑吟吟对聂真道：“聂大人，这么多人在这里干站着总不是个事儿——这样，劳烦您的属官引一引路，但凡愿意帮忙的，就带进去登个名字，然后您看着分配事情可好？”

　　聂真捋着三绺清须微笑点头。正堂后面，立刻就转出三五人来，有四五十岁的主簿、录事，也有十八九岁年轻俊秀，一看就是被父兄荐过来历练的书佐、散吏等员，恭恭敬敬地挨个相请。苏哲站在上面冷眼旁观，只见卫家子弟呼啦啦跟进去了一大片，余外一些附属小族和寒门的子弟也跟着走了，倒是冯、吴两家的人，和依附于他们的一些二等世家左右观望一下，多半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动。

　　忽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苏哲眼神一凝，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大踏步往后堂走去。边上冯书谦扬声道：“阿缇！”

　　“大兄。”那人止步回身。苏哲认得他正是冯铿之父冯缇，在冯氏一族薄有威望——而冯铿，先前已经被穆青辟为王府舍人。苏哲暗笑一下，静听冯缇道：“小弟自幼在族学读书，蒙族中教以经世济民之术，礼义文章之道。现下，数万饥民嗷嗷待哺，小弟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他决然一揖，脚步匆匆进了后堂。在他之后，七八人互相观望，陆陆续续地跟了过去。冯书谦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却又发作不得，向上一礼，朗声道：“家中多事，既然使君还有要务，老朽先告辞了！”又向穆青行了一礼，拂袖便走。

　　今日来人多半以他马首是瞻，见他离去，也纷纷告辞，一会儿工夫就走得干干净净。聂真自回后堂去安排这些新到的人手，穆青等到他的足音消失在屏风背后，才转向苏哲，满脸兴奋地跳了起来：

　　“少傅你太厉害了！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些人的官职不可能都砍掉，留谁好不留谁好——现在就好了，把跟我们干的人挑出来，名字往上一报，剩下的人，官职砍个干净也没人说话！哼，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还不肯搭手帮忙，罢了官活该！”

　　苏哲静静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门外。穆青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见少傅没有半点赞许的意思，虽然不明其意，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努力思考片刻，小心翼翼道：

　　“少傅，你之前说，每个势力，都不可能铁板一块——像这次，卫家就站在我一边；冯家吴家，虽然大都不肯合作，也有一些人能拉出来。这样借力打力，让他们自己跟自己斗，我们就省了好多事……对不对？”

　　苏哲侧头回望他一眼，仍然没有开口。静了片刻，见穆青有点惴惴的模样，心里不禁一软，点头道：“殿下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只是……”

　　他静默一瞬，轻叹道：“罢了。殿下去帮忙吧。”

　　穆青飞快地点了点头，依言往后面去了。苏哲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正堂上，发了会儿呆，才转过屏风，沿着回廊信步而行。他一边走一边出神，不辨东南西北，越走越偏。忽而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一只手拽过他胳膊，不由分说就搭上了腕脉：

　　“你又作什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