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姨公的私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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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去见倚舷姨妈，思妍准备了两个红包，一个孝敬姨妈她老人家，另一个给姨妈的新生孙儿。
她提醒自己要记得对倚舷姨妈说：代向还在深圳看孙子的姨丈问好！
由于晓得老人家喜欢喜气，思妍特别从自己行李带来的几件改良式旗袍之中，挑出颜色最鲜艳的一件来穿。那丝质料子是墨蓝色背景上缀满硬币大小的粉红色圆点，像是深潭上漂浮着无数绚丽的花瓣。
倚舷姨妈住在公寓的一楼，很方便出来开大门。她一见思妍就说：“十几年没见了，你还是一样漂亮啊！”
“哪里！”思妍回道：“姨妈才是没变！”
二零一六年的倚舷姨妈确实与二零零三年的样子差不多，只是个子好像缩了三公分左右，也瘦了一些。思妍记得，外婆过了七十以后，也有类似倚舷姨妈目前的变化。看来人到老年不只身高会缩，中年发福所增加的脂肪也会自然消减，可能因为老了消化机能衰退。
倚舷姨妈也像二十年前的外婆一样，没有太明显的皱纹，除了下巴线条较鬆，真的不太显年纪。思妍印象中的姨婆也是这样。也许，生长于水乡的女人基因中水份多，皮肤比较滋润，所以不容易长皱纹？要是果真如此，思妍希望自己身上一半的水乡基因能够多多发挥作用！
每个年龄阶段有不同的关怀重点。三十七岁的思妍所想要挽留的青春，七十三岁的倚舷姨妈早已看淡。这一点思妍很明白，于是怀着讨老人家开心的想法，要求看倚舷姨妈新生孙儿的照片。
新生婴儿总是可爱的，称赞任何老人家的新生孙儿因此非常容易出口，又明知会讨好，何乐而不为？只是，思妍有点担心，倚舷姨妈会接下来说你赶快也生一个，之类的话。
果然，倚舷姨妈笑道：“你看这孩子可爱，自己也生一个吧！现在科技进步，高龄产妇也很安全。其实你表弟晚婚，你表弟媳也是高龄产妇。她跟你表弟同年，今年三十六。據说过了三十五才生头胎的都算是高龄产妇。她生产倒挺顺利的。你只比她大一岁，又保养得好，看起来还比她年轻，身体应该不比她差，没问题的！”
由于倚舷姨妈不是外人，思妍就坦白说道：“我跟我先生约好了，结婚至少满五年再谈生不生小孩。”
“为什么要等五年呢？”倚舷姨妈问：“你们结婚的时候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不是吗？”
“是啊！”思妍回答：“结婚的时候我已经三十三，他都四十了。可是我不想让年龄的压力主导一切。我认识他的时候是二零一零年十二月，我已经三十一岁，但是我坚持等到二零一二年中秋节才结婚。当然，选外公的生日结婚，是有纪念外公的意思，可是我选了刚好是星期天的二零一二年中秋节，而不是二零一一年最接近中秋节的周末，就是要拉长交往时间，确定两个人真的合得来。因为我从小看我父母还有外公外婆的婚姻，都不是很美满，所以对婚姻特别慎重。”
思妍停顿了一两秒，又说：“我先生也觉得他父母处得不好。他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婚前还去看过婚姻顾问。那位顾问大概看不出我们的年纪，建议我们婚后等五年再怀孕，因为夫妻没有孩子的时候，比较有时间沟通，最好先完全适应彼此，再考虑生不生小孩。”
“这话是不错,”倚舷姨妈点点头，又问：“不过，你不怕万一拖太久了，想生的时候生不出来吗？”
思妍耸耸肩，淡然说道：“如果那样就算了吧！任何选择都有利有弊。做了取舍就不能后悔。还好我先生有个哥哥，他哥哥嫂嫂已经生了两个女儿。虽然，他父母很想要我们帮他们生个孙子，可是我们生的话，也不一定生男孩，所以压力不算太大。”
倚舷姨妈听得出来，思妍并不是很想要小孩。以老人家的阅历，自然明瞭，有些自己个性孩子气的成年人反而不愿意生小孩，因为没有足够成熟的心理准备来负担养儿育女的责任。然而，老人家总还是认为，生育乃是天经地义，人人该做的事，因此多少要劝一劝思妍。
“你在未来几年内做决定的话，应该是来得及的。保养得好的女人，到了四十还是可以自然怀孕。”倚舷姨妈殷殷劝勉了思妍一番，又说：“刚才你讲到你父母以及外公外婆的婚姻。你父母如何我是没见过，可你外公外婆呢，我零三年去美国看他们的时候，觉得他俩挺好的。我还记得小时候看他们，觉得他俩很恩爱呢！”
“是吗？”思妍眼前一亮，急忙问：“那是什么时候？”
经过几次灵魂穿越，思妍已经感受到，她从小看到外公外婆的冲突只是表面，而他们两位内心原来是相爱的。因此，她迫切想要得到更多这方面的证明。
“就是过年的时候吧！”倚舷姨妈答道：“我记忆中第一个旧历年大概是一九四七年，那时候，内战已经打到我们乡下。我们是地主家庭，就逃去还在国民党手上的扬州县城，住到县城的大舅家。四七、四八两年过年都是在扬州县城过的。那两次过年，我二叔，就是你外公嘛，都带着一家子从苏州回来。二婶穿红旗袍可真漂亮！二叔还拿他们在苏州拍的全家福相片送给大家，每一房一张。所以，我觉得他很爱二婶啊！我爹拿到的那张照片还在呢！我去找给你看！”
倚舷姨妈找出了一本旧相簿，递给思妍看。思妍把相簿翻开来，只见每一页都是黑色的页面，上面贴着一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都是用胶水粘住的。倚舷姨妈翻到其中一页，指出一张照片给思妍看。
这是一张思妍从未看过的照片。她见过的外公外婆合影，都是在台湾拍的。当然，外公外婆刚到台湾时，比在苏州时大不了几岁，因此，若比一比这张全家福，与他们一九五零年代初期在台湾拍的那张，两张照片中两个大人都是男穿三件套西装，女穿旗袍，发型与面貌都差不多，只是小孩子变化大。
仔细看苏州拍的这张全家福，思妍注意到分别坐在父母膝上的两个小孩，就跟她第一次灵魂穿越时，看到的幼儿舅舅与婴儿母亲一模一样！她以前从未见过舅舅与母亲这么小的时候的照片。现在看到，更证实了那天灵魂穿越是真的---她的确见到了一九四六年的外公、外婆、舅舅、妈妈！
思妍心中激动得波涛起伏，表面却维持镇静，顺便看看相簿同一页上别的照片。她很快看到一张姨公姨婆年轻时的半身合影，看来比她灵魂穿越到一九四六年所见到的还要年轻一点。姨公穿着三件套西装，额角尚未往上褪。姨婆没有梳髻，留着复颈而未及肩的波浪卷发，身上穿的不是旗袍，而是一件小翻领的洋装，可惜黑白照片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这是我外婆的表姐跟我外公的表哥，对不对？”思妍指着那张照片问。
“是啊！”倚舷姨妈答道：“他们去台湾了。听说同你外公外婆一直有来往呀！你同他们一定也很熟。”
“我叫他们姨公，姨婆。”思妍回应道，接着问：“姨妈你怎么称呼他们呢？”
“你叫姨公姨婆是从你外婆那边算的。我是从你外公那边算啊！”倚舷姨妈说：“我叫他们表舅，表舅妈，因为他们是我爹的表哥表嫂。说起来，我爹是你外公的哥哥，我爹的表哥表嫂也就是你外公的表哥表嫂嘛！我表舅妈一九九零还是九一年跟你外婆一起回乡探亲，我还跟她们吃了几顿饭。”
“应该是一九九一年。”思妍回忆道：“那年外婆七十岁，都说怕自己体力不行，所以我们都很惊讶姨婆八十了，居然极力劝外婆陪她去大陆玩！”
“你姨婆回来可不是为了玩！”倚舷姨妈微笑道：“她有个干儿子在上海。她告诉我们说，她在台湾那么多年，一直想看看她的干儿子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我倒从没听姨婆说，她有个干儿子。”思妍觉得有点迷惑，心想从小常听姨婆与外婆聊天，如果姨婆有个令她念念不忘的干儿子，应该听她对外婆提过才对。她们两位老人家一向无话不谈。
忽然间，电光火石一般，思妍脑中闪过她灵魂穿越到一九四六年的姨婆家时，亲眼见到年轻时的姨婆之涵与外婆巧倩谈心，亲耳听到之涵说：“我猜万家的小五是他的...”
难道，姨婆的干儿子，就是姨公的私生子吗？
“姨婆的干儿子叫什么名字？姨妈你知道吗？”思妍迫不及待要求证。
“他叫，嗯，”倚舷姨妈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说：“好像叫万焕章。对！是叫万焕章，火字旁的焕，文章的章。”
万焕章，那就对了！思妍确定了他就是姨婆对外婆说过的，姨公去万家出诊，“不小心”与独守空闺的万太太擦出火花之后，万家出生的小儿子。
姨婆什么时候认了姨公的私生子为干儿子？是在一九四九年离开大陆之前？还是在一九八零年代两岸开放探亲之后？
回想一九八零年代，从没听说姨公姨婆去大陆探亲。姨公一九八九年去世。姨婆反而是在他过了之后，自己找外婆陪同去上海。为什么呢？
难道，姨婆太怀念姨公了，因此想见见他留在世间的骨肉？
若是如此，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姨婆的想法与做法都太不可思议了--- 她竟然对老公的私生子一点也不记恨！竟然认他作干儿子！
这是因为姨婆太传统吗？思妍认为不尽然。以她对姨婆的了解，姨婆虽然有些守旧，但并非食古不化。况且，姨公已逝，姨婆不必表现任何中国固有文化留下的妇德来讨好他。姨婆这么做，只可能是为她自己，为了她对姨公无怨无悔的爱...
思妍想起自己灵魂穿越到一九四六年春天的姨婆家，那时候，姨婆已经知道姨公有私生子，而且那天，姨公正在上海探望他的私生子。然而，姨婆毫无怨言，还请外婆教她帮姨公绣手帕，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姨婆如此情到深处无怨尤，令思妍想到另一个痴情女子----姨婆之涵同父异母的妹妹之沄。
这两位姨婆虽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爱情观却是无比相像！
有没有可能从倚舷姨妈这里，问到一些关于之沄姨婆的事情？思妍真想知道，外公与之沄姨婆的一段情，究竟是如何结束的？不过，恐怕不能直接提之沄姨婆，而要从她父亲问起。
“对了，”思妍故作随意问道：“姨妈知不知道我姨婆，也就是你表舅妈的爸爸，曾是我外公的长官？”
“这我知道啊！”倚舷姨妈点头答道：“表舅妈家姓韩。记得我听过我爹说，国民党时代，韩家老爷官做得不小，是个难得的清官，在地方上很有声望。”
“那你知不知道韩老爷有几个孩子？”思妍急忙追问，顾不得这问题会不会让倚舷姨妈觉得奇怪。
“总共六个吧！”倚舷姨妈并没有质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就直接回答：“韩老爷有两个太太，大太太生了一个女儿，四个儿子，女儿最大，就是我表舅妈，也就是你姨婆，四个儿子只有最大的那个在解放之前去美国留学，然后去了台湾，其他三个都跟韩老太太留在大陆。”
倚舷姨妈稍微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解放之后，韩老太太母子为了自保，都交代了跟韩老爷划清界线。我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韩老爷三儿子的大女儿韩心珮，跟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现在还是好朋友呢！”
“噢，姨妈你说韩老爷有一个女儿，四个儿子，那一共才五个啊！怎么说总共六个呢？”思妍假装不经意问道。
“还有一个女儿，是他小太太生的。”倚舷姨妈立刻答道。
“这位韩二小姐是去了台湾，还是留在大陆？你知道吗？”思妍尽量用最平常的语气问，同时心跳却忍不住加快----实在太想解开这个谜团了！
“她去没去台湾我不大清楚，不过应该是没有留在大陆。”倚舷姨妈沉吟道：“她有个儿子在美国当教授，好像是教艺术史的。去年秋天，苏州大学请他来客座一年。他没带太太小孩，一个人来苏州，一来就回扬州寻亲，找到了韩心珮。后来有一次心珮来苏州找我，也约了他。我跟我先生请他们两个吃了顿饭。”
那是之沄姨婆跟谁的儿子？思妍觉得可能有希望揭开谜底了，赶紧问：“这位先生姓什么？”
“他叫裴心浩，开心的心，浩瀚的浩。”倚舷姨妈答道：“他居然跟韩心珮排行！本来嫁出去的女儿不用管娘家的族谱，可是韩老爷这个庶出的女儿不知怎么，决定让她的孩子跟娘家心字辈排行。她先生也不反对。也许她先生因为逃难在外，不记得自己家的族谱了。”
这么好说话的先生，又姓裴，一定就是迷恋之沄姨婆的裴盛明了！只不知他是怎样感动之沄姨婆的？
更费人疑猜的是，裴盛明怎么会愿意让他的儿子名字中，有一个字与外公皓同的皓同音？虽然，水字旁的浩是另一个字，但是裴盛明难道想不到浩与皓同音，看不出之沄姨婆对外公的情意吗？思妍真想不通！
心浩，会不会是暗指心皓？意味着心心念念皓同？思妍觉得，裴盛明不可能不这么猜，却同意给儿子取这个名字。他怎么能够如此宽宏大量？
倚舷姨妈并没有注意到思妍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只管继续说道：“提起这个裴心浩，心珮说要带你去找他，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裴心浩算是你的远房表舅，而且跟你一样长住美国，你跟他应该有得聊。”
“噢！”思妍很讶异自己将有机会见到裴心浩，真是天赐良机！然而，她必须客套一番：“那怎么好意思？我从来没见过心珮姨妈，怎么好意思让她请客？”
“没关系！”倚舷姨妈含笑道：“你难得来一趟。我们这些长辈请请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今晚坐夜车去扬州。心珮说我们可以在她家住一晚。明天早上我们跟她一起逛瘦西湖，下午带你去乡下看看。明晚心珮跟我们一起回苏州来，住我家。后天中午我们就去跟裴心浩吃午饭，已经约好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思妍一边说，一边想着要给心珮姨妈也包个红包。同时，她满心期待后天见到裴心浩。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姨公的私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