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10、第一次

　　阿宝被经理洪子云叫进去，第一个想法就是，白天不要说人。
　　洪子云交待了几件公事。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浮沉在云层间，她的妆容下是厚重的倦意。
　　“听说你快结婚了？”说完公事，她靠在椅背上闲闲地问。
　　阿宝不习惯谈私事，如坐针毡，胡乱应了两句。
　　她看着外面的大厅，沉吟道，“你进公司有六七年了吧。”
　　阿宝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知做什么回应，静静坐着。
　　“刚来时真孩子气，做事倒还可靠。”
　　是，阿宝记得，面试她的就是洪子云，尖锐的问题，“你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历，我们为什么要用你？
　　她只剩一百多元，山穷水尽，硬撑着说得花好稻好。洪子云挂着嘲讽的笑，像在说，你有多少露水，全抖出来吧。说着说着，阿宝越发觉得像小丑，她再也说不下去，竭力控制泪水不要夺眶而出，努力几下嗓子却哑了，说不出话来。
　　洪子云放她一马，“行了，明天来上班，一个月试用期，做得不好自己走人。”
　　她抬起头，怀疑听错了，她有机会？
　　洪子云似笑非笑，“怎么，不信，好好做。”
　　她开门，叫人事部的文员来带阿宝办手续。
　　拿到胸卡，阿宝才确认她真的有工作了。
　　第二天，洪子云下班前叫她进去，递个纸袋给她，“旧衣服，少啰嗦。”
　　回去打开一看，三件八成新的衬衫，两条西装裙，还有双深色皮鞋，抹得干干净净地放在盒中。她只有件ELAND的条子衬衫，晚上洗了第二天又穿，半高跟鞋的根已经磨到见钉。
　　洪子云对她并不客气，有点小错就冷嘲热讽，“听说多吃猪脑可以补人脑，你有必要以形补形。”“你是不是春梦做多了，大白天没醒？”
　　然而，她第一个月就拿到工资，别人都是第二个月十号拿上月工资，“洪姐关照。”
　　一转眼，她总算在这城市生存下来。
　　洪子云突然说，“我怀孕了。”
　　阿宝记得中午小林的话，暗暗讶异，这种时候生孩子，面上并不敢露出来，“恭喜。”
　　她反问，“有什么可喜的？如果不是医生说我再做人流，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我一定做掉它。”
　　阿宝张口结舌。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打算提前休产假，产后休三个月，这段时间我想你帮我顶住。”
　　看阿宝愣住的样子，她皱眉，“怎么，不愿意？”
　　阿宝连忙解释，“没有，不过我能力不行，别人不会听，总经理也不会同意。”
　　“老总那我会去说，只是叫你顶三个月，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我教你。”洪子云不由分说，“好了，就这样定了，你不要告诉别人，反正我一直胖得像怀孕六个月。”
　　最后一句，她拖着声音自嘲。
　　去子楚家的路上，阿宝停留在那份震憾中，不相爱了，却还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在一起，每个人的生活都像一盘烂数，喜欢也好，厌倦也好，总要支持到谢幕。她曾经试过放弃，最终却挺下来了，是幸或不幸，不得而知。
　　快圣诞节了，各大商场在门口摆了圣诞快乐的大灯牌，霓虹闪烁，行人脚步匆匆，一路有人派送促销的广告，看着他们恳求的脸，她只好接过来。
　　“谢谢谢谢。”
　　生活好像□□，如果不能反抗，不如试着享受。
　　谁的胡扯，听上去有几分意思。
　　阿宝苦笑。
　　到子楚家时，他已经做好晚饭，电暖锅里突突滚着，肉汤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调皮地笑，捉住她双手在她脸上一啄，“迟到，看我怎么罚你？”
　　阿宝吸口气，也该说清楚了。
　　“子楚，我们分手吧。”
　　子楚呆住了。
　　话一出口，阿宝的勇气回来了，“子楚，是我的问题，我不想结婚，更不想生孩子。你知道，我对家庭生活有种恐惧。对不起，谢谢你陪着我，但我不想耽搁你，有些事，迟早要说，不如早点分，大家痛苦少一点。”
　　子楚不知道说什么好，骂她？
　　她咬着唇，眼中除了坦率，晶莹的是泪水，她的手冰凉，然而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要怎样，她才会暖过来？
　　他能做的已经全做了。
　　他闷声不响地甩门而去。
　　泪水扑簌簌掉在外套上，有的直接滚到地上，汪成一小滩。
　　阿宝的心像裂开来一样痛，她伤了子楚，他对她好，她辜负了他。
　　她走过去关了电暖锅，是淮山炖蹄膀，碧绿的青菜，鲜嫩的鳊鱼，怕冷了，全用盘子覆在上面。
　　泪水无声地滑落，沿着下巴，慢慢衣领湿漉漉的。
　　桌上有两张机票，去海南的，他说过，“上山下海我都陪着你。”
　　墙上挂着她的照片，他偷拍的，侧面，抿着唇浅浅笑意。
　　刻你在心永不忘。
　　他说。
　　他的大衣随便丢在沙发上。
　　他只穿了毛衣就出去了？
　　要走，也该是她，这是他的家。
　　阿宝拿起大衣追出去。
　　他去哪了？
　　他没带手机，她找不到他。
　　阿宝站在路口发呆。
　　第一次，她找他的时候，他不在。
　　眼皮已经肿得抬不起来，是累，是泪。
　　“你要去哪？”他在后面问。
　　第一次，阿宝主动扑进子楚怀里。
　　无声地呜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其实我也需要你。只是，只是，…
　　她哽咽。
　　“傻瓜，哭什么，好像是你不要我吧，”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回响，“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她哭得说不出话。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沉稳的心跳让人安心，他在这里。
　　“我们不结婚，不生孩子，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依你。你就是我的宝贝，我最烦小孩了。”
　　好半天，她挣出一句，“你跑哪去了？”
　　他笑，她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我没去哪，在楼梯下。我不能让你找不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