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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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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达拉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看着眼前的人造体。
柔顺的红色碎发,精致的五官与直挺的鼻梁,人造体的双眼紧闭,躺在开放式床舱之中,一动也不动。如同一尊空有华美外表的艺术品,绝美,精致,但同时也空洞得令人悲伤。
迪达拉就这么坐在那,毫不动弹,血族苍白的双唇与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都让此时的他看起来像座沉默的白石膏像。
时间不断的流逝,再流逝。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他的食指终于颤动了一下,想要去摸摸这具电路都已经启动的人造体,但他脑中却不断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才用双手紧紧的掐住这个人纤细的颈子,紧绷的双手,力道大的几乎可以把钢筋都给硬生生折断。
蝎的意识被方舟用肉眼可及的可怕速度侵蚀着,迪达拉知道再这样下去,晓跟方舟难免两败俱伤。
在这片旧伤尚未痊愈的大陆上,无论是方舟或是同盟派,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与之陪葬的就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安稳。没有人会忘记,现今他们双脚下踩着的和平是由堆少亲人挚友的尸体堆积起来的。
在迪达拉从克劳斯的墓前接下克劳斯的爵位及责任的那刻开始,迪达拉就不可能拿这片大陆的安宁开玩笑,他深知同盟派的晓家的崩毁那意味着什么。
所以最后,他选择拿蝎去赌。
蝎的意识当初既然能输入方舟之中,同理也能输入进人造体,迪达拉这些年来持续烧着大把钞票资助这个领域的专业团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但碍于领域的技术一直没能突破,所以意识输入人造体的失败率始终高达百分之八十七,尽管他们使用的实验体大多不是人类,尽管那些实验体更多的时候只是一般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意识强大到能够掌握方舟的天才,但这个失败率还是高得令人心惊。
这是一场豪赌,没有退路的赌注。
停止方舟、停止了蝎对于晓家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是保全了晓家,但也极有可能会同时牺牲了那个一直为他付出的男人。
他在拿一个曾经全心全意为他付出、甚至为他放弃人类身份的男人,去孤注一掷。
他知道蝎最后有机会挣扎,有机会抵抗,而那个拥有琥珀色眼眸的男人却仅只是看着自己,然后闷闷地笑了。
笑声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带着慵懒的磁性,就像什么都没变过那样。
──但,这又如何呢?
那些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后悔已经太晚。
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后悔了。
迪达拉就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地维持着身躯前倾,十指交迭于膝上的动作,颈肌肉僵硬得早就没知觉了,但他仍然没有动弹,安静得像座沉寂于大地的山峦。
看着床舱中的人造体,迪达拉的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寂静,像是苍茫雪原中一棵孤独挺拔的松柏,枝叶上压着厚雪,沉甸甸的压着他的背脊,他没有低头,也毋须低头。
迪达拉没有去想失败的可能。
把失败的重担扛在肩上太累,迪达拉宁愿相信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意识穿越重重枷锁,穿越了方舟之门再到另一个地方用另一个形式与他相见。
如果这一辈子等不到了,那我就用下个辈子去偿还这忘恩负义的罪孽。
迪达拉仍然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而心中,是第一次如此虔诚的,祈祷他们血族能有来生。
在时针重新周转了一圈之后,床上的人造体终于,一分一分地缓缓睁开双眼。
迪达拉簌地站起身,用能够穿透一切的目光紧紧盯着床上的蝎。
那双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琥珀色眸子很淡,很透彻,尽管深知那只是一双拥有追踪功能的人造水晶体,但迪达拉还是遏止不住心脏中越跳越烈的心脏,当那双熟悉的眼眸望着自己时,迪达拉甚至有种回到了数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时的错觉。
「你是谁?」
床上的人造体问,咬字是那样清清淡淡,没有多余的情感。
迪达拉一滞,蓝色双眸紧紧盯着床上微微仰头迎视他的人造体,嘴角蠕动,终是把冲动硬生生吞咽了回去,他缓缓、缓缓的坐下,恢复了原本的沉着姿态。
──格式化。
他早该想到的。
迪达拉双手交迭在膝上,只觉得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冲击迎面而来,压在他的心坎上,一寸寸往下陷。
──但,事情还没到最糟。至少他还在。
迪达拉这样安慰自己,于是抬眼对上蝎的视线,面无表情,只有那双大海一样湛蓝的双眼散发出美丽的光辉。
「我是迪达拉,晓家的纯种血族,现在开始你可以发问,我会尽量回答你。」胸腔内的情绪翻滚如火,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但迪达拉却发现他的声音很稳,很平缓,静如深潭的水面。
「我曾是人类?」蝎慢慢从床舱坐起身,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那一条条类似于医疗导管的床舱线路。
「你是人类,一直都是。」迪达拉说。
「哦?是吗?」蝎不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开始扯掉身上的一条条线路,软性塞头从偏冷的人工皮肤拔出时发出了硅胶摩擦的波波声,它仅是一个无意义的单音,却赤裸裸的宣示了人造体与人类的差别。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必须把它输入到第一顺位的数据库中。」迪达拉顿了顿,似乎是刻意让蝎有时间同步执行他说的话,才继续道:「你是不是人类取决你自己的认知,如果你想当人造体,我不会阻止你,但你必须了解,只要我在,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抹灭你身为人类的价值。」
这句话极慢,却极俱份量。
蝎定定的瞧着迪达拉,没说话,脸上浮起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迪达拉任由他看了一阵,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扭动了长时间僵硬的颈子。
「你该知道的常识都在数据库里,用不着我解释了。哦,不过现在大陆有些变化,你得更新一下资料。」迪达拉用着平静的语气说,「方舟终止了,这片大陆现在有点混乱,晓家也不再属于同盟派,正好这段时间你得好好适应新的身体,就别出门了吧,嗯。」
「是么?那你也别浪费时间在这了。」蝎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反正,我就是一个人造体,放着几年不管也饿不死。」
迪达拉回头瞅着蝎,只见那个面容姣好的红发男子笑得一如往常,优雅,却隐隐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远感,心中猛然一抽。
他感受到了手指在微微发颤,但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平静,「嗯,我是忙。你的身体还没适应系统,容易出问题,我晚点再来看你。」
迪达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反手关上了电子磁门。
直到离开了那人视线,始终保持着强大气势的当家,才终于像无力倾倒的严峻高山,脊背沿着房门缓缓滑落,坐倒在这条无人的静谧走廊上。
太难受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心中强自压抑的烈火与表面的冷漠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知道这是自己所选择的路,所以他始终表现出无比的冷静、镇定,甚至带着一点公事公办的淡漠,但同时心底又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委屈。
这条路上谁都没有错。
但真的是,太难受了。
身后的金属门板突然被拉开,迪达拉还没回头,就已经被猛然拉起了身,一个冰冷却有着强烈存在感的胸膛从后头抱住了他,迪达拉听到蝎的叹息,「逗你玩的,别这样。」
迪达拉浑身一震,霍然回头瞪着蝎,却只能看到他尖俏的下颚,与低柔的安抚声。
「对不起,我就是有点记仇你掐断我的脖子。我们扯平了好不?」
「……逗我玩?」迪达拉深深吸了一口气,愤慨地用力挣动起来,怒火攻心之下甚至按捺不住地爆了粗口大骂:「你他妈的这种事能逗着玩么,靠!谁跟你扯平?混蛋给老子放手!」
无奈人造体的力量并不是三两下就可以挣脱的,蝎双手从后头用力圈着迪达拉,还在低声安抚:「好了,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生气。手臂的线路都给你扯掉两根了,不心疼么。」
那句有什么好生气显然踩到某位纯种血族的底线。
接着,家庭暴力的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当天晚上,蝎一边发挥着前研发部长的专业技术,挑灯替自己接回右手臂,一边想着他果然还是太习惯所向无敌的方舟了,下次得动点脑子先下手为强才行。
毕竟,现实世界中很多东西是无法信手拈来的。例如说绳子与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