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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忽如远行客 ...

  •   我是个旅行者。
      我在滔滔碧海上航行,风很大,吹起我漆黑的衣角,海鸥在我身边盘旋。苍青色的空中云雾翻腾,看着海平面上渐露峥嵘的海岛,我决定过去歇一会儿。
      我没有船,脚下只一块木板,就这样在茫茫大海上破浪而行。远远的被一艘小舟上的渔民看到,他们惊呼起来:神仙啊!我苦笑。
      我不是神仙,只是个在时光中流浪的旅行者。仙人是不会冷的,但我现在又冷又饿,衣襟上净是咸涩的海水。因此,当视线中出现那座海岛时,我开心的笑起来。
      我奔上岛,攀过一处断崖,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坐下。终于脱下湿透的黑衣,我长出口气,轻轻打个响指,一个燃烧的火堆便出现在眼前,我将衣服展开,在火上慢慢烤干。
      我既能在时间中旅行,自然会有些人所不及的长处。当然,时空旅行也要遵循它的规则,有些话绝不能说,有些事绝不能做,你问哪些不能做?抱歉,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因为我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正朝这里走来。
      还以为这是个无人岛呢。我暗叹口气,笼上半干的黑衣站起身,一抹红影掠过碧绿的草地向我奔来。

      王怜花这几天很奇怪。虽然在这岛上他本就是最怪的人,但他这几日的言行,还是让所有人都疑惑起来。
      说是所有人,其实就三个:沈浪、朱七七和熊猫儿。这几人自去年归隐海外,在这岛上安家落户后,日子一直很平静。沈氏夫妇新婚燕尔,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不说,更发扬大侠风范,常让两个单身汉来家里蹭饭,有时脏衣服也帮他们洗。
      熊猫儿对此很不好意思,挠头笑着说七七你这样大哥怎么好意思,七七边嬉笑着打趣他,边拿过他手里衣服,自去洗净。
      王怜花却从不要别人帮他做什么。他宁可自己去海边抓鱼,烤得半生不熟后囫囵吃下,或在晚上草草洗衣,然后甩在屋后晾起来。他本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时做过这些,难免吃了不少鱼鳞下肚,十天半月后,脸色便有些憔悴起来。
      沈浪看不下去,三催四请的拉他来自己家吃饭,好话说尽,方让他不情不愿的入了桌。后来,王怜花自己也能做一手好菜,便不再去他那里,反倒是沈浪有时会无声的跟着熊猫儿进到他屋子里,不声不响的坐下。每到这时,王怜花总会拿斜眼看他,再加上两句讽刺的话,因为他即使做得再多,也从来不请沈浪品尝的,最多叫熊猫儿来吃。但沈浪十次却有八次会跟着熊猫儿进来,厚着脸皮坐下,也不待主人家招呼就动起筷子,一来二去,王怜花也懒得管他了。
      王怜花的兴趣,不是同粗俗武夫能有共同语言的;他的战场也要在广阔天地才够好看。而这岛上就四个人,他只要一个月,就能把所能想到的乐趣都挖掘得精光,现在已过去了一年多,他早提不起兴趣再说什么。
      最近的每一天,王怜花都穷极无聊,他已将《怜花宝鉴》再默写出两遍,又从头到尾细细校对过四遍,保证每个字都极尽精简准确,每句话都是自己智慧的凝结。这时他反倒空虚下来,似乎听到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慢慢流逝的声音。日升日落开始成为一种折磨,无尽空虚包围着这个机变无穷、智计百出的青年。
      他还很年轻,好多人在他这年纪根本还没有机会见识生活的多姿多彩,但王怜花已有过名动江湖的声望、富可敌国的财产、出神入化的武艺,还有,还有……想到那些出生入死、热血沸腾的战斗,王怜花全身一阵焦躁。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后又失去。
      对王怜花这样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永远输给沈浪,也不是得不到朱七七,而是在无所事事中消磨,眼睁睁看青春染上霜雪,雄心变得颓丧,最后老得不堪入目了,给人当面叫一声“王老前辈”。
      当他想明白这点时,天空中阴云密布,远处的大海怒吼着卷起波涛,王怜花深吸口气,推开门朝海边奔去。

      “他又不在?”沈浪脸上随时挂着的微笑敛了起来,他皱起眉头问熊猫儿。
      “嗯。我方才看了,他房里没人。”熊猫儿摇头,满脸不解:“你说王怜花这几天是不是很怪?每天早出晚归,饭也不吃,不知去哪里胡混,半夜三更才回来。”
      “他不会又在使什么诡计?”朱七七低声道;“或者想离岛?他那样的人,怎耐得住岛上寂寞……”
      沈浪一言不发,看着遥远的天际发呆,听朱七七说有诡计,沈浪摇了摇头。王怜花若有诡计,决计瞒不过沈浪,没人像自己一样时刻注意着王怜花,他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哪怕手指头略动一动,沈浪都能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我去找找看。”沈浪起身对二人道:“你们别瞎猜,他不会有阴谋。”说完离开屋子,留下熊猫儿和朱七七眼对眼。
      “……他就这么肯定?”熊猫儿嘀咕。
      “哼,”朱七七撇嘴:“沈大侠对朋友可实在了。猫儿你不知道,若我私下说王怜花的不好,他还要同我辩两句呢。”
      “哈哈,他怎辩得过你。”
      “但是他神色会很吓人,一脸严肃。”朱七七盯着渐行渐远的青色背影,心头暗道:沈浪啊沈浪,你可知自己同我辩时,那表情,那眼神,仿佛我是魔教妖人,而你沈大侠正以武林盟主身份,训斥妖人的胡言乱语……

      沈浪是在海边的山坡上找到王怜花的。
      他远远就看到那一抹红影,红色在苍翠欲滴的自然中是那么显眼。沈浪一笑,他怎会有诡计呢?自己早将他改变了。
      是的,我将王怜花改变了。想到这里,沈浪心中微微一动,正准备喊声王公子,忽听到人声。
      “然后呢?他死了没?”
      王怜花的声音传入沈浪耳中,他心头犯疑,怎像是在同人说话?岛上哪还有别人?想到这儿,他立刻蜷在一块大石后,屏息凝神,向那红色身影处看去。
      “别卖关子,快说,那姓胡的死了没?”王怜花笑问。他声音带着欢愉,那是沈浪久违了的、洛阳公子式的愉悦。但这一年多来,王怜花不算很低却极悦耳的声音里,再没有带上这种高傲而洒脱的笑意。
      沈浪心里一跳,一瞬间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艳丽的少年,脸上的微笑不由凝住了,但更让他惊异的是,王怜花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人一身玄黑,连头上也带着黑色罩帽,看不清是何长相,正坐在王怜花身边,两人似乎正谈得投机,竟没注意到自己。
      黑衣人哈哈笑起来,他声音清冽,带着奇异的飘渺感,像从天外飘来。“当然不会死。”黑衣人道:“他身旁不还有程小姐吗?她可是药王的徒儿,七星海棠有个唯一的解法,便是牺牲自己性命为中毒之人治疗,施救者必然会死!”
      “啊。”王怜花轻叹一声,追问:“那这程灵素岂不死定了?”
      黑衣人点头,“嗯,她为救心上人,牺牲了自己性命。”
      王怜花摇头冷笑:“好不值得。胡斐又不喜欢她,他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别人,即便为他死……”
      “不能这么说。”黑衣人截断他的话。沈浪暗暗吃惊,王怜花自视甚高,这人截断他的话,他竟毫不在意。只听黑衣人道:“胡斐也非无情之人,程灵素死后,他心里永远也念着她的。”
      “那也没意思。”王怜花冷笑起来,语带讥诮:“死都死了,他想不想得到你又怎样,你怎知他以后不会再喜欢别人?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便定要同他在一起……”
      “那你怎么放弃了朱七七?”黑衣人忽然插嘴。
      “你……”王怜花脸上露出两分尴尬神色,一拳轻轻挥在对方身上,口内笑骂:“你不都知道吗?”
      “嗯。”黑衣人吃吃笑起来,“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朱七七嘛。算了,不说这个,考你个问题……”
      王怜花眼光一亮,坐直身体,摆出付洗耳恭听的模样。沈浪躲在石后,见他俩这番情状,心里像有把火烧起来,想立刻冲出去,质问这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物,来岛上做什么。但偏生他现在身体仿佛被点了穴,钉在地上纹丝不动,或许,他也想听听这人要问什么问题。
      “程灵素这名字,是从医术里来的,你猜是什么书?”
      “哼。”王怜花轻笑:“这也想难倒我,当然是《灵枢》和《素问》。”
      “正确!”黑衣人又道:“那再赋诗一首,既要暗含她名字,还要概括她生平,怎样?怜花公子诗词歌赋样样皆能,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连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丝竹弹唱、琴棋书画、飞鹰走狗、蹴鞠射覆也无一不精,无一不妙,这题目当不算难吧。”
      听他此言,王怜花淡淡一笑,站起身,面朝大海思索片刻,回头道:“怜花在这岛上困守多日,过往胸中所学竟遗忘了些,不过这首诗嘛,还是做得出来的。”说到这儿,他抬头看着天空,朗声念道:“灵枢终未得天枢,素问何曾问髯胡。烛泪滴残海棠冷,忍听山歌到晓无。”
      王怜花精于易容,声音也能随易作的人物而变换,他同这黑衣人问答时使的本来面目,天生语调。但他声音本清朗,此时伴着悠悠海风,萧萧吟诵下来,真觉无比动听。
      话音刚落,黑衣人站起身来,拍手大笑:“怜花果然厉害,洛阳公子名不虚传!”王怜花听他夸赞,毫不掩饰的露出得意之色。忽然他眼珠一转,,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嘴里变了女子声调,娇怯怯的揽住那黑衣人手臂,柔声调笑道:“承蒙公子不弃,妾身愿扫塌相迎……”言语间身子已软下去,轻轻挂在他身上。
      他本生得俊美,此时面色白里透红,修眉朗目皆蒙上一层柔光,眼中秋波流转,檀口微启,呵气如兰,衬着如云秀发,真比最妩媚的女子还要勾魂。沈浪在石后见了,只觉脑中轰隆一响,心神大荡,但胸中又有一把无名怒火熊熊腾起来,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立时便冲出去,将这对“狗男女”……
      黑衣人手指在他下颌上一勾,抬起他头笑道:“怜花既愿以身侍我,我就……”话音未落,王怜花眼神一闪,放在他臂上的左手顷刻间已挥至眼前,五指微合,向他眼中击落。

      沈浪见二人忽然动起手来,心头一惊,他虽有心探得这黑衣人来路,但也知王怜花实乃当世绝顶高手,见他手掌已到黑衣人眼前,一击之下,黑衣人立刻就要脑浆迸裂。沈浪侠心顿起,“怜花住手!”这四字刚在他心中浮现,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电光石火间却奇变突起——见那黑衣人身形微晃,刹那间已闪出掌风笼罩外。王怜花目光炯炯,嘴角含笑,立刻揉身而上,右手握拳朝他腰眼上狠狠击去。黑衣人不闪不避,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他右拳伸来,两人手掌相触刹那,沈浪只觉眼前一花,黑衣人左手食指已从王怜花右手脉门上抚过。
      王怜花眉峰微顰,斜曳着身子跃过,在一旁站定,他笑着摇摇头,对黑衣人道:“还是不行,打不过你。”
      “你不可能打过我,也没这必要。”黑衣人呼吸丝毫不乱,沈浪额上却已出了层冷汗,他方才看得分明,这黑衣人若有心,此时王怜花右手早已废了。自己武艺并未胜出王怜花太多,看黑衣人意态悠然,只怕自己也非他敌手。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会与王怜花相识?沈浪心内一阵发紧,却也知此时不能暴露身份,继续躲在石后。
      时近正午,那两人闲话一阵,黑衣人道:“该吃饭了,你去抓鱼,我来烤。”王怜花点点头,起身朝海边奔去。
      黑衣人目送他走远,伸手在空中打个响指。沈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衣人面前的地上,突然腾起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
      妖,妖怪!若是朱七七在此,立刻就会这样叫起来,但沈浪不会,他只是握紧了拳头,死死看着黑衣人的举动,心内如擂鼓一般。
      对了,怜花,怜花知道这人的真面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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