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恋的葬礼上》钟未

10、关于，时间

　　包厢里一堆人在鬼哭狼嚎。
　　我坐在窗边，看着他们用我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方式鬼哭狼嚎，又看着他们用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方式吓唬窗外路过的流浪汉，我没有喝酒却糊涂得可以的脑子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时间，倒退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刚刚接受却又马上否定了这个事实。这太难让人相信了。
　　然而我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在重复着我认知里的一个半月前的所有记忆，逼我承认。
　　我用手指抵住胀痛的太阳穴，纠结着。
　　潘月扑过来抱住我，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喷着酒气靠在我肩膀上说胡话：“何柳，你也喝啊！是我没用，连累你跟我一块儿……小柳，你喝嘛！”
　　我拿走她手里的酒瓶子，拍着她的背，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放去了一边。
　　大伙散了之后，我和“之前”一样，抱着潘月在路边等车。
　　仍旧是许久都没等来一辆车。
　　我无意识地盯着对面的一团阴影。和记忆中一样，一直有个流浪汉藏在那里。
　　或许就是刚才他们吓唬过的那个流浪汉。
　　阴影动了一动，他站起来了。
　　他往这边走了一步，一只脚踏出了树影的范围。
　　我脑子里过了一道闪电。
　　肩膀上应时感受到手掌的温度。我迅速转身把潘月交给半道折回来的姜阳，说：“你先带潘月回去，我有点事情，马上回来。”
　　姜阳手忙脚乱地接住潘月，“哎！”了一声，问：“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
　　我没回他，转过身就往对面跑。
　　对面的人影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往别处逃走，我追在后头，喊：“你别跑！你是不是向沙！”
　　流浪汉跟逃命一样。
　　我发了狠地往前追。
　　我们两人的速度有明显的差距。
　　流浪汉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我失声大喊：“你要是向沙，就给我站住！”
　　流浪汉跑进拐角，消失在路口。
　　我弯下腰来，扶着膝盖喘气。

　　打车回到公寓，姜阳在门口坐着，抬头看见我回来，说：“可算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我问。
　　“有点不放心。”姜阳站起来，偏头示意了一下屋内，说，“潘月在里面，你进去帮她收拾收拾吧。”
　　我打开门，对他说：“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姜阳笑着摇摇头，说：“不了，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进你们女孩子房间。”
　　我看着他摆手离开的背影，顿了一顿，进屋关门。
　　收拾完潘月，我胡乱冲了个澡，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
　　抱着团成一团的棉被，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自己埋了进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人的时间是无法逆转的。即便在理论上，有那么些高深莫测的理论说，时间是可逆转的，甚至在多维时空中，时间能作为一个维度存在着，但那至少在我认知之中的现在，时间是无法随意倒流的。
　　可我却实实在在的，一闭眼的功夫，突然的就回到了过去。
　　我想过也许这是一场梦，但又不敢这样以为。因为实在太真实了。或者是我患有某方面的精神疾病？幻想与妄想让我有穿越时空的错觉？
　　我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如同记忆里一样，我仿佛只是照着剧本，把日子又过了一遍而已。
　　心情当然完全不一样，当别人照着你心中所想，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时，恍惚间会有一种这世界由你掌控的错觉。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被无形的力量支配着，按照规定的路线做事情，只有你一个人是自由的，你知道这事物原本的走向是什么，而有时候，你甚至能改变这事物的走向。
　　我试着试验会不会有所谓的“蝴蝶效应”。
　　有一次，我把本来应该放到某一排书架上的书，偷偷改放到了另一排，然后又把一盆本来一直放在窗台上的盆栽放到屋子角落，我紧张地盯了那书架和盆栽一整天，等待着会发生什么事情，结果一天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第二天，那排书和盆栽仍旧在我放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动。
　　我激动极了。
　　尽管这事情如此微小，但是我的的确确改变了某些事物本来的走向。我心里做出了一个大胆而中二的设想，或许，我能改变世界。
　　然后马上被已经年近三十的自己给蠢瞎了。
　　中午姜阳又被勒索请客，我也跟着一块儿去买饮料，这几天我一直很积极的跟着姜阳出去，姜阳表示十分惊奇，然后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我说：“何柳，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我学着潘月给了他一个白眼，说：“别急着给我发卡，我还没想对你出手呢。”
　　姜阳哈哈笑了两声，问：“那你为毛这么积极地跟在我屁股后头？平时让你多走一步路都能要了你的命，更别提这么热的天。”
　　我拎着满袋子的饮料，朝小店外的那棵树看去，树下一片阴凉，静待有人前去歇息。我说：“我要逮兔子。”
　　潘月说，我最近跟换了个人一样，原来半死不活半人不鬼的，突然鲤鱼打挺起死回生了，一双眼睛王八一样贼亮贼亮地瞄着窗外，潘月质问我，是不是终于找到命中注定的那粒儿小绿豆，打算那天狭路相逢拖到小树林里给办了？
　　姜阳听了狂笑，说，真给你蒙对了，何柳前两天还跟我说，要逮什么兔子呢。
　　“哟嗬！真有这事儿？”潘月满脸的奇异，瞪大了眼睛，硕大的脸盘凑了过来，问：“小柳儿，跟姐姐如实交代，是哪只兔子撞开了你这株千年老铁树的一池小桃花儿？”
　　我一把推开潘月那张大脸盘，矢口否认：“去！没那回事儿。”
　　“睁眼说瞎话！”潘月翻了个大白眼，手指尖儿顶着我的脑门，不屑道，“咱俩打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你身上哪根汗毛的风吹草动我都比你清楚，你心里有事儿没事儿我会看不出来？赶紧交代了，别逼我大刑伺候。”
　　潘月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货色，今天要是不撂出点猛料来估计我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我权衡再三，挑着些保守又够分量的话交代了：“我说的那只兔子，是向沙，就是葫芦，你记得吗？”
　　潘月不以为意：“葫芦？我还南瓜嘞！你少打马虎眼。”
　　“不是，”我赶紧说，“真是葫芦，就是初中，和我们同班那个。”
　　潘月猛皱眉，艰难地回忆了一番，然后瞪大了眼睛，说：“你是说，那个‘葫芦’？”
　　我点头：“对，就是他！”
　　“这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啊？”潘月表示惊讶而鄙夷。
　　“……”我默默不说话。
　　姜阳插了一嘴，饶有兴趣地问：“啥‘葫芦’？怎么还有故事？”
　　潘月翻了个大白眼，不屑地用下巴指着我说：“是这傻逼的前男友，老早老早的事儿了。”
　　姜阳惊讶道：“何柳还有前男友？这可是新闻啊！快跟我说说。”
　　潘月翻了无数个标志的小白眼，把我和葫芦的事情讲了一遍，其中夹带私料，十分恨铁不成钢的称我和葫芦“俩大傻逼”，咬着后槽牙说，葫芦那傻逼从那以后就人间蒸发了，然后这个傻逼就跟真傻了一样，再没对谁敞开过心房。
　　我听着最后一句牙酸了一酸，说：“潘月你别学那些八点档电视剧里乱说话成吗酸死人了。”
　　潘月狠狠甩我一个眼刀子：“我说的不对吗？你说你这么些年了都没交男朋友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辩解说：“那是因为没找到适合的。”
　　潘月哼了一声：“没找到？你是根本就没去找！”
　　“缘分的事儿，哪能这么草率呢。”
　　“得了吧。”潘月翻个白眼。
　　姜阳赶紧打圆场，问我：“那这葫芦，又出现了？你找到他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我还不太确定之前看见的是不是他。不过他应该最近就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潘月夹枪带棒的问。
　　我一时语塞。
　　潘月握住我的肩膀，问：“何柳，你不会还忘不了他吧”
　　我摇摇头，说：“不是。但我真有事情找他。”
　　“什么事？”
　　我想了想，说：“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潘月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明白了。我就跟你说一句，保护好你自己。”
　　“嗯。”我点点头。

　　“潘月太剽悍了，就像是棵成了精的仙人掌，再干涸的沙子缝里都能吸出水分来。”
　　有一天，出去买饮料的路上，姜阳忽然这样说。就在刚刚，潘月将拉来的一个项目甩在了桌子上，意气风发地指使着我和姜阳去买食物庆祝。
　　听见了这一句话，我先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是吗，不过她哭成傻逼的样子你没见过而已。
　　然后我忽然愣了一下。我听到姜阳又说了一句话，不过我没回。
　　我猛地扭头去看那棵长得肥嫩嫩的树，枝叶繁密的树荫底下，有一个乞丐舒舒服服地躺着，背对着阳光与我，睡得安稳惬意。
　　我丢下背后在呼喊着的姜阳，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赤着脚，穿着条油腻腻的涤纶裤，灰衬衫上一大块一大块儿的油斑，长至肩膀的头发像被煤油浸泡过后又晒得半干的线团一样，糊成一绺一绺的。
　　注视他片刻后，我蹲下来，很想开口说句什么。说什么呢，就问声好吧？
　　哎，好久不见。
　　还认得我吗？
　　认得出的吧？
　　那天晚上是你吧？我追你的时候你干嘛跑啊？
　　你在这儿，是在等我吗？
　　可是嘴张了半天，还是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我蹲了好一会儿，看着他跟前的那个豁了口的小瓷碗。愣神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一枚一元面值的硬币，轻轻放进碗里。

　　“叮铃！”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