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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不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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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柳:
你好。
一直想给你写封信,但是要么没有纸,要么没有笔。等找齐纸笔了,拿起笔却又不知道能写些什么。
结果一直耽搁着,直到今天我不得不写了。再不写,就没机会了。
何柳,对不起。
当初没有去考试,对不起。让你的努力都白费了,对不起。明明约好了的,我却擅自爽约了,对不起。
我很感激老天爷,让我再次遇见你。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能够再一次看见你的笑容,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谢谢你。让我再一次感到无比幸福。
谢谢你。
再见。
——葫芦。
好久好久,直到眼泪滴到单薄的信纸上,我才回过神来。
我追着那个老乞丐走过的路线,在胡同深处的一座危房前找到了他。
老乞丐看见我,迅速转身想进屋,我赶紧拉住他,说:“你告诉我,他人呢?那个向沙他人呢?”
老乞丐挣扎着他干瘦的胳膊,说:“什么人呢,早死了!一周前就死了!”
我说:“他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死?”
老乞丐挣脱了我的拉住他的手,说:“被车撞死的!”
我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被车……”
老乞丐看了我一眼,说:“你早干什么去了?他被车撞了,拖了整整十天才断的气,你要早点来,说不准他还不会死。”
脚彻底没了力气,我跪倒在地,把照片和信纸抓在胸前,却怎么都止不住胸腔里刀锯一样的疼。
在老乞丐转身进屋之前,我问道:“……他,他的遗体,或者说坟墓在哪里?”
他摇头,“不知道,他死前爬到到街上,死后警察把他遗体拖走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我问他:“你……是他的朋友吗?”
老乞丐说:“我是在他死前才遇见他的,帮他给你寄了个讣告,他就把这屋子让给我了。”
“……哦。谢谢你……”
我一个人走在路上。
照片和信纸捏在手里,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葫芦也像一阵风,从我的世界悄悄经过,却在我察觉之前,就擅自离开了。
当初喜欢他的心情,到如今已经不太能回忆得起来了。应该是很快乐的吧?我记得我很喜欢坐在他的单车后面,闻着他带着淡淡汗味的气息。
说起来,我们好像连个像样的分手都没有,不对,我们连开始都还没有,说好中考过后,就好好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但还没等到中考,葫芦就放弃了,然后仿佛突然的,就断了联系。
我只记得,考前最后两天,葫芦毫无征兆地旷了一天课,然后次日,他带着一身伤来到学校。
我又气又急,质问他怎么回事,葫芦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我强忍下怒火,说,马上就是中考了,你好好复习,等考完了,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说,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解决,行吗?
葫芦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选择相信他。
然而,第二天,葫芦没来考试。
我站在考场外一直等一直等,铅笔捏在手里把手心硌出很深的红印,连潘月都叹着气,劝我说,别等了,进考场吧。开考铃声响起,我转身走进考场,像是气过头了,脑子异常的清醒,赌气一样,门门都超常发挥。
两天的考试,葫芦都没有来。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以后,我从考场里冲了出来,借来潘月的自行车,一路猛踩。
茫然地狂飙了许久,我才发现,我甚至还不知道葫芦家在哪儿。
后来的毕业典礼上,葫芦还是没有来。我向班主任要来葫芦的住址,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地址给我。
我骑着潘月的车,冲到地址所在,数着门牌来到葫芦家。我深呼吸数十下,才敢抬手按下门铃。
门一直没开。
我锲而不舍地按门铃,喊道,葫芦,你开门。
邻居怒气冲冲地开门骂道,别喊了,那家人前两天就搬走了。
我骑到潘月家,埋在潘月肩膀上哭得肝肠寸断。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当时我之所以哭得那么惨烈,不只是因为伤心,伤心葫芦背弃了我们的约定,还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更是因为害怕。害怕从此断了与葫芦的一切联系。葫芦与我之间的联系如此薄弱,只有学校这一个单位,再有就是他的单车。除此以外,再也没了。如今,我们毕业了,而他也搬家了,我们之间,再也不存在任何联系了。
他离开了。
我想骂他,可却找不到他。
这场初恋,这么迅速地,迅速地,就随着梅雨埋进了土里。
多年之后,我却等来了他的葬礼。
“……何柳,你在笑什么?”
我转头看姜阳,他正一脸奇怪地看着我,他说:“你今天不太对劲啊,一直盯着那棵树,笑得今生来世的。你怎么了?”
我垂下目光,捏一捏塑料杯子,问:“姜阳,人与人之间,怎样才能联系到一起?”
姜阳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很简单啊,你随便一个动作,就能和别人联系在一起。”他环视一圈,指着门外那棵树,说:“就像是之前睡在那的乞丐一样,你给他钱,就算是一种联系。”
“这种随随便便,一纵即逝的联系,有什么意义?”
姜阳笑笑:“这个动作这种联系,能让你觉得有一瞬间的喜或怒或哀或乐,那就有意义。因为人的时间是不可逆转的,那一刻的心情也是不可逆转的,一旦产生就永恒不变了的,那一瞬间的一个动作让你和他产生了联系,那么这种联系在你与他的生命里就是永恒不变的。你说,有没有意义?”
我明白过来。
我抬头,看着姜阳,说:“陪我出去一下吧。”
姜阳陪着我走到那棵树下,我在向沙之前躺着的位置坐下,抱着膝,抬头看那茂密的树冠。
风吹得树叶懒懒地摇,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的光斑也似乎追着风懒懒地跑。
我释然地笑笑,对姜阳说:“果然,这里很适合睡觉。”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从地砖上升起的有些发烫的温度,感觉到光斑打在脸上别样的温度,也感觉到飘散在空气中淡淡的,干燥的灰尘的味道。
听见不远处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听见车轮胎轧过马路上某一颗石子的声音,听见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
众生百态,仿佛都在我耳朵里。
风吹过地上的、树上的树叶,带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时,心中闪过一道声音。
如果,当初能和他一起坐在这树下,那就好了。
如果,当时能感受到他感受到的一切,那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瞬,能让他快乐,那就好了。
风吹得很远很远,耳朵里的众生百态也被带得很远很远。
远得像一个梦一样。
恍惚得很。等风慢慢地近了,我听见姜阳的声音,轻轻叫着我的名字,把我叫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姜阳笑着说:“你可真行,图赶到一半就敢直接握着鼠标睡死过去,也不怕梦里手一抖把图给删了!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我一愣,赶紧放开手里紧紧握着的鼠标,转眼四周看看,是我熟悉的狭小而拥挤的工作室。但我怎么一睁开眼睛就在这儿了?
我问姜阳:“你什么时候把我弄回工作室了?”
姜阳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什么把你弄回工作室?你热傻了啊?来来,喝口柠檬水压压惊。我请客。”
我接过柠檬水,下意识地吸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对劲儿,眼珠子飘到面前的电脑上,屏幕上的图纸很眼熟,但我记得,我老早就把这张图完成了。我翻翻硬盘,没有找到该有的文件夹。
怎么回事儿?
我看着工作室的其他人,都正围着姜阳欢天喜地的分饮料,看样子姜阳又被勒索请客了。这情景也看得眼睛里起茧子,十分眼熟。但是那儿不对?
“咣当!”一声。
大家伙儿一齐看向被撞开的工作室的门,潘月扶着门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把项目书扔在桌子上,环视一圈之后,潘月哑着声音说:“这单算是吹了……大家一块儿出去喝一顿吧。”
我脑子一瞬间空白,我慌忙之中看向电脑上的日期。
20xx年5月18日。
比起我认知里的时间,提前了足足一个半月。
时间,逆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