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黎卡薇

5、我和你赌

　　「十」
　　在三王爷那里，她又看见了妹姬，他的七姐。以前，她是那样的张扬跋扈，那样的不可一世。如今，被岁月折磨的只剩一脸寂寞。炎藏说，忌残的婚姻，不过是个安排，只是妹姬把这个意外当了真。她想起了那个在冷宫的自己。那滋味，没有爱也会生恨的。
　　她走到玄瑟庭院里，那院子的桂花浓得扑鼻，凉风瑟瑟。她抬头看看那从天而至的桂花，突然有人从身后紧紧抱着她，轻轻说："你还是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那感觉，温柔，但虚伪。
　　嫏嬛笑了笑，道：“你想我怎么做呢？帮你杀了皇帝？你府里那么多高手，你就忍心让我去？”
　　玄瑟说：“嘘！别说话，我只想让这一刻长一点，再长一点。六年了，你可知我等了你六年了么？”玄瑟凑到她的黑丝间，深吸一口气，又道：“只是为什么，这里桂花的味这么浓，你身上还是一股槐花的味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想，那皇位应该不吸引你吧。”
　　“你猜？”
　　嫏嬛挣脱他的怀抱，与他面对面站着，指尖轻轻抚摸着玄瑟的脸；笑道：“你真可怜！”
　　当玄瑟又继续抱着她的时候，嫏嬛退了几步，抽剑指着他，大吼：“别碰我！”
　　玄瑟握住她的剑，指间溢除了血，他恨恨的笑着说：“你是该恨我，我就是要你记着我。没有爱，哪来的恨呢？你还记着宴会上你我相遇，那日起我就认定了你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只是没猜到我会为了你沉轮下去；我不会让自己爱上你，我从不能爱任何人，可我不允许任何人得到你的爱。你早就知道了吧！救你出冷宫的，陪伴在你身边的，一直都不是我，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为你失去了那么多，我堂堂王爷至尊肯为你沦为阶下之囚那还不够吗？你可以不是我的，但你不能是任何人的，那个杀手不行，那个皇帝更不行。？”
　　他说完仰天大笑，嫏嬛却说：可我不恨你，真的。
　　她抽剑离开：“我真傻，我早该想到，你怎么可能真的为我坐六年的牢？”
　　“嫏嬛，你以为，我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玄瑟说的时候，声音带着梗咽。
　　她终于分清了谁是玄瑟，谁是忌残，一个让她心碎，一个让她心疼。
　　妹姬始终不相信，她每日苦练，只为能杀嫏嬛，一个人的剑里要是有了大恨，剑比人凶。就这样，她迷失了心智，成了一个御剑的人。谁都知道，她不会成功的。
　　嫏嬛没有地方可以去，炎藏收留了她，在言恨居住了两个月，被妹姬刺杀了六次，每次失败，妹姬都会重复一句话：“我要你不得好死。”
　　在嫏嬛看来，不得好死有何不可，坏的是苟存于世。
　　嫏嬛有时候会和炎藏说起她和忌残之间的事，炎藏一直静静的听着。
　　那日言恨居升起了火，冬日来了，炎藏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说不知，该得到的得到了，该失去了也失去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反复无常，她都偿过了。生命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少，却什么也不多，只是感觉有什么事没了。
　　“不甘心？”炎藏问她，“是不是想证明什么？”
　　“是。”
　　“那你想证明什么？”
　　嫏嬛不说话了，只是喝了一口酒。
　　炎藏眨了眨眼说：“那我和你打一个赌吧！我赢了，你万事依我，若是你赢了，我便带你走。”
　　带我走？三个月前，他也这么说过。嫏嬛目不转睛的说，又问炎藏：“你能带我去哪呢？”
　　“去天涯海角，做一个清心散客。”炎藏又笑了。
　　嫏嬛说：“藏，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残，长得是那样的像呢？不过，他却是一个随性而来的侠客，你却是这样的温文尔雅，看似一个上京赶考的翩翩书生，我想，如果真的是那样，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相伴左右，红袖添香？呵呵，这些话，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和残说过？真奇怪。残从来都不爱笑，所以我也跟着严肃；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与你在一起，可以忘记很多事。”
　　“你知道么？我做杀手以前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小和尚，庙里的香火不好，常常没米下锅，主持为了生计，我很小便被赶了出来。我和残不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反正，我们是在街上被人打着长大的。再后来，我们进了王府，开始的时候没有想到要去杀人，只想一天能有两餐饱饭。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户部的那个李尚书，你不知道，他家里，比皇宫差不了多少，像这样的贪官，杀再多都嫌少。我不会武，也不需要习武，但我在王府里却排行第一。别人说我会幻术，能使人神乱，那是因为别人用剑杀人，而我则是用心。我偿过那种绝望，我知道那种了无生趣的滋味，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当一个人被世间忘却，那感觉，生不如死。”
　　嫏嬛听得入了神，笑了。
　　“好，我和你赌这个局。”嫏嬛说。
　　「十一」
　　其实嫏嬛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聊，刚和炎藏赌的时候便后悔了，但就她自己而言，她也是想知道答案的。
　　在皇宫里，她对皇帝说，如果立她为后，她就告诉皇帝，绛茗在什么地方。
　　“你可以不受我威胁，去做你的九五至尊。”她说。
　　皇帝犹豫了一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再见太后时，太后冷眼看她，尽管她在太后面前笑得还是那么不谙世事，可太后还是说：你不是我的嬛儿，我的嬛儿早死在冷宫了。
　　她久久愣在原地，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呢，要是真是那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立后那天，她在万人之上，看着玄瑟的反映，就那样肆无忌惮看着，那是一种报复的快感，深深的划过心头，划得，深疼深疼。
　　从此，她又回到了宫里；一切似是悲剧的循环。在她眼里，皇宫，什么地方都是冷宫。
　　她期待的结局，怎么也没来，她却一日日的衰弱下去，炎藏来看她的时候，她对炎藏说，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和你赌的。炎藏看着肌瘦的她，说不出话来。
　　“嫏嬛，我也后悔了，不如现在我带你走吧！”
　　嫏嬛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句话，绛茗也曾说过。
　　炎藏开始明白忌残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因为她的善良的倔强，不可一世的高傲的拒绝所有人的关心。这时炎藏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那所谓的结局，还是来了，玄瑟在大殿上，冲到嫏嬛面前，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疯了似的说：“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嫏嬛没有抗拒，她知道玄瑟已经疯了，因为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五石散混合着酒的味道;如果这时她用命换来的结局，她认了。
　　他的手越来越紧了，嫏嬛闭着眼，等待这解脱。大批的侍卫冲了进来，呵斥着玄瑟。
　　妹姬的剑指着玄瑟的背，她说，“放开我妹妹，她的命，是我的。”玄瑟放开嫏嬛时，她的脸，已如一张白纸。
　　这时皇帝身旁的御妃倒是镇定了起来，“三王爷，你与皇后的感情我们都清楚，只是万事强求不来，还是算了吧。”
　　“闭嘴，你这贱人。本王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玄瑟的样子，很可怕。
　　御妃不再说话，只是在一旁冷笑着。
　　这时皇帝身边的宫女一反常态，双双劫持了皇帝。皇帝吓的说不出话来。宫女冲一旁的妹姬问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做？
　　“皇上，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我今天来想要的，不过是皇后的命，我要你亲手杀了她。我真不懂，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爹宠她，太后宠她，皇上宠她，王爷也宠她，就连一个小小的杀手对她也是万般的好，她得到的太多了，而我呢，我得到的远远不及她万万分之一！上天对我太不公平了。”
　　殿下的炎藏笑出了声了，他笑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一旁的嫏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说：“皇上，你杀了我吧，这一切，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回来。”
　　“不，你不能死，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皇帝的口气很决绝。
　　“她不死，死的就是你，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条命算什么。”她横起剑向皇帝刺去。
　　玄瑟挡在了前面，像忌残一样的，那把剑贯穿了玄瑟的胸口。
　　血溅出来，溅到妹姬脸上，她像一下子醒了一样，可谁都看得出来，她疯了，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嫏嬛，我终于杀了你了，相公，我替你报仇啦！哈哈哈哈……我要你们不得好死，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御林军救出了皇帝，那些所谓的刺客都落网了。皇帝宣了太医，他抱这玄瑟，说：“臣弟，你千万不能有事，朕发誓，往后朕再不与你相争了！”
　　玄瑟最后还是死了，他什么都没有说，狂笑之后，用尽力气，吐血而亡。只是一直看着嫏嬛。似乎等待着什么。
　　皇帝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闭着眼睛，瘫坐在地上。
　　嫏嬛也倒下去，炎藏冲上前，见她脸色越发不对，拾起她的脉，大惊：你怎么那么傻！
　　嫏嬛凑近炎藏耳语道：“不要因为对世俗的恨……而埋没你心中的爱……那样……太傻了！你……残……七姐……都太傻了。玄瑟告诉我……他要的……是亲情……不是权利……但他的方式……错了。我们都错了……”
　　炎藏握住她的手，流着泪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这就是我们要的结局么？不——”
　　她的嘴角溢出了血，笑着说：我其实早就不想活了……可是我没有那死的勇气……那药我只敢每天吃一点……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炎藏一再摇头，他的泪滴落了出来。
　　嫏嬛的脸色苍白，但却显得很释然，她终于懂了，懂得了爹，懂得了太后，懂得了绛茗，她在炎藏耳边呢喃了几句。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那支翠笛，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嘴在动着，却听不到了声音，其实只有三个字：带我走——
　　炎藏拭去了泪，摸了摸她的鼻子，面无表情的抱起她向外走去，说：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去天涯海角。
　　我带你走，去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