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无常（原名：情结半生恨无常）》清*

8、第 8 章

　　这天晚上散了戏后，菊晗觉得格外疲倦，好歹卸了妆换好衣服，只一门心思想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可是秃顶的班主又带着一脸的谄笑走进来，菊晗不看也知道他手中必定又是一大叠请柬，想想都觉得头疼。菊晗用中指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班主见状也知道这回菊晗肯定不会应允任何邀约，但是他又不甘心，就把那叠请柬轻轻放在菊晗面前的化妆桌上，仍旧低头哈腰的：“白老板，您好歹看看，多少应一个两个的，免得让外人说闲话……”
　　听到他这样说，菊晗原本微微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一双凤眼因为嗔怒而瞪得更圆了些，菊晗也是累得心里有气，说话间语气也带出不满来。“去或是不去，应了这个没应那个，这不都得惹闲话吗？那您让我如何是好？……”菊晗见班主涨红了脸，想到他这么大把年纪带个戏班里里外外的应付也不容易，菊晗的语气又立刻软了下来。“所以，既然都应是不可能的，索性就都不去，您放心，有什么事儿我兜着，只要有我白菊晗的戏饭，您的戏班就倒不了！”
　　班主诺诺称是，菊晗也点点头，抬眼又看了看那叠请柬，少说也有五六张，红底烫金字，每一张背后都隐藏着这样或那样不得了的人物，一个个斜聍着眼睛，表面上似乎是恭恭敬敬的邀请，其实骨子里却蔑视着被邀请的人，自以为他们的邀约其实相当于恩赐赏脸，要让菊晗感激不尽的赶着来接受，然而他们却想错了，菊晗承袭了白云楼的艺，同时也承袭了白云楼的傲，对方越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就越是不屑一顾，甩甩手丢给那些人一鼻子灰。
　　班主退立到一边，菊晗起身换上外套，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外套的袖子扫过桌面，将那一叠请柬扫到了地上，菊晗见状下意识的弯腰去捡拾，班主忙上前帮忙，一边捡一边说：“白老板，你累了一晚上了，我来吧……”
　　忽然班主抬头看见菊晗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他手里拿着一张请柬只是呆呆的看着，也不说话，眉头皱紧成一团，目光中满是焦灼。
　　班主将菊晗送上车之后，望着菊晗远去的背影，心里着实想不通，刚刚还对所有的邀约一概拒绝，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同意去赴约。而班主想不通的问题自然只有菊晗自己知道什么原因。
　　方才无意间拾起的那张请柬上，落款写的是“百丽烟草公司总经理：娄铮峰”，邀约的名头无非是请客吃饭罢了，至于那天老鸨所说的陆誉杉到底又是这个百丽烟草公司的什么人，菊晗就不得而知，不过好歹去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些眉目。
　　这位烟草公司的总经理排场是比不得曹历鲲，派来接菊晗的只是黄包车，到了永福楼饭庄，菊晗在伙计的引领下上了二楼雅间，一进屋，便看见红木桌前围坐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略显富态的男人微笑着起身，殷勤的上前握住菊晗的手，脸上的细纹堆积在一起，使他的年龄看上去比实际大了许多。
　　菊晗心下里思量，这位大概就是请柬上写的那位总经理娄铮峰了。
　　娄经理请菊晗上座，然后一一介绍来客的身份，听他说了两句，菊晗便听出来，他和座上的几个人都是菊晗的戏迷，因为仰慕菊晗的风采和艺德，因此请菊晗来，只是吃个饭而已，并无其他过分要求。了解到对方并未存什么非分之想，菊晗也坦然放松了许多，随着娄经理的介绍，菊晗便起身与客人一一握手问好。
　　“这是启珉洋行的赵老板及其夫人……”
　　“赵老板你好，赵太太你好……”
　　“这位是丰达百货公司的经理陈女士，她可是您的铁杆戏迷，经常玩儿票……”
　　“陈女士你好，多谢捧抄…”
　　介绍一遍过来之后，众人落座吃饭，娄经理将菜单递给菊晗请他点菜，菊晗推辞不过便点了两样，其他人一一点过菜后，就一边聊天一边等着上菜，聊的无非都是些关于唱戏的事情，菊晗面上带着微笑有问必答，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众人正在聊着，忽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那娄经理一见那人进来，就大声道：“你看看，都几点了？大伙就等你了！”说罢他示意那人落座，还不忘揶揄讽刺一回：“怎么，是不是又被老婆盘问了半天，脱不开身啦？”说罢哈哈一笑，惹得席上其他人也笑起来。
　　菊晗没有笑，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娄经理，娄经理忙说道：“白老板，忘了给您介绍，这是我那公司的副总经理，姓陆……”
　　菊晗听了，心里一震，有片刻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伸出手去要同菊晗握手，菊晗才醒悟过来，动作有些僵硬的同那人握了一下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落了座后，菊晗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人聊天，只是眼睛不时的看向那个最后进来的人。
　　那人看上去大概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身量，肩膀很宽显得人身形魁梧，但是脸庞略瘦削些，浓黑的眉和胡子都呈一字形，脸上仿佛写上个倒着的“二”字，一说起话来眼睛烁烁放光，比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娄经理，这个人年纪虽小些，却显得更为世故油滑。
　　那个陆经理与菊晗握手的时候，只是客套的点头笑笑，坐下后就跟娄经理聊起来，却没有注意到菊晗注视自己的目光。
　　“您不要跟我提那个女人，我当初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会把这种女人娶回家！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我乡下的老婆带上来，至少她还知道三从四德……”
　　众人嘻嘻哈哈的边吃边聊，菊晗却满腹的别样心思，只是碍于席上人多嘴杂，也不好直截了当的向那个陆经理问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散了席后，众人在饭庄门外各自道别，娄经理指派那个陆经理护送菊晗回家，这事儿若是放在以前，菊晗必定会推辞，只是这一回，菊晗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在回家路上向那个陆经理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哪怕被人家认为是唐突失礼，他也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两人刚前后脚上了车，忽然自街角暗处跑出来一辆人力车，来到近前，一个女人跳下车，直冲着陆经理走过去，女人大声呼喝道：“三更半夜的不回家，打电话也不接，就知道跑出来喝酒作乐！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我……”
　　周围人纷纷侧目看着热闹，陆经理挂不住脸面，又生气又难堪，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愿发作，只得压低了声音。“我不过是出来应酬……你别在这儿给我丢脸了！回家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那女人一听，更是撒泼哭叫起来：“好啊你……你……陆誉杉！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正哭闹得凶，忽然耳边一个声音怯怯的问道：“请问……”
　　“问！问什么问！有什么好看的？你是谁啊你？”女人一边喊着，抹了一把眼泪，还是看不太清楚，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眉目清秀俊逸，不过自己并不认识他。
　　“我是白小生……你……还记不记得……白小生这个名字？”菊晗决定孤注一掷。
　　那女人愣了一下，立刻停止了哭闹，她皱紧眉头，似乎是在努力的回忆着什么。“小生……白小生……”
　　两人眼中映出的是彼此陌生的脸孔，十年前的一幕幕在脑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