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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三十 ...

  •   “好长的故事。”
      “好悲的故事。”
      天南山下的破草茅前,站在门外的两人同时出声感喟,彼此对视一眼,又各自摇首叹息。

      “虽为前尘往事,但早在二十年前也已见了分晓。”金子陵抖手挥展折扇,饶有兴趣地歪头看向身旁人,“素还真,你缘何会感觉漫长呢?”
      “得见分晓,未必然便告一段落。此中苦果,直至今日仍有人在品尝,不是吗?”素还真从容袖手而答,“一时好奇,不意竟得闻如斯沉重的一段旧事,不禁触景生情,令公子见笑了。”
      “嗯……素还真你所言有理,二十年前有人种下前因,今时今日蔓生出涩口的果实,不论是叶小钗、萧竹盈,还是一剑万生、一刀万杀,乃至于半驼废、欧阳上智,无一人能超脱其外。果真是好长的故事啊。”
      “那么公子又何出悲凉之叹呢?”素还真反问,“观阁下行事作风潇洒不羁,不像是为儿女情而动容的人啊。”
      “哈哈哈……铸剑师有铸剑师的想法。人皆道你素还真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何妨一猜?”
      “那劣者便斗胆猜度了——该是,不得其所四个字吧。”
      “冰雪聪明,不愧是当世顶尖的智者。”金子陵抚扇而笑,随即略微敛容,语带叹息,“你听那故事中的人,又有几个是顺心遂愿、终能了无憾恨的呢?有情相守者,劳燕分飞;见色起意者,丧心失志;舐犊情深者,弄巧成拙;苦心雕琢者,痛失其璧;巧智横夺者,终归虚话。到最后,所有人都落得个南辕北辙的结局,初衷所愿无一得到满足。这样一个故事,不悲情吗?”
      “铸者的想法,果真更为看重有始有终,大抵就如金铁宝材投入冶炼炉,得成一把逸品名剑那般。”素还真闻言叹息,“如此说来,确实不算个好故事。只可惜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便是这样,真实发生的事情,往往难有故事中的圆满结局。”

      两人一时为之默然。过了片刻,素还真忽道:“唉呀,是劣者失言,公子此番踏足红尘,当属有所为而来,实不该出此意兴阑珊之语啊。”
      “谁说我要出山?”金子陵睨他一眼,以扇掩面,似笑非笑道,“铸者也有铸者的杂事要办。不然我得人恭维一句名剑铸手,就一定要踞坐名山大川、成日闭门谢客,专等有缘人上门求剑不成?然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十人里拒掉九人半,再等人作伙把我捞起来吗?我讲你也未免太刻板印象,须知不是每一个铸剑师都会见猎心喜见人就赠剑,也不是有人出门趴趴走便是要出道的。”
      “耶~劣者并无此意,公子误会了。有缘同听一段故事,曲终人散,也该继续行路才是,素某就不耽搁前辈闲游兴致了。”
      “哈哈哈……素还真,你虽然不是专情的剑手,却是个趣味的闲谈对象。就此别过吧,请了。”
      “相同的话,原样奉还,公子虽逍遥一身、寄情山水,却是一位多情的铸者。请。”

      而在两人各自取道离去之后,忽来一阵清风卷起烟尘,又有一人缓步踏上了这处本该幽静寂寥的地界。

      屋内半驼废发出了不耐烦的啧声:“是怎样,故事讲完,人客也该识趣清场了,做什么去而复返?是要赖着不走安怎?”
      门外,不速之客发出了一声轻笑:“冒昧拜访,失礼了——在下麟凤天南郁琴生,江湖后学、无名之辈,此行特来拜访,请君不吝一见。”

      隐约闻得一声冷哼,隔着一扇破旧柴门,老人语意沉沉:“……你听到他二人扯闲篇了,是也不是?老掉牙的戏文故事,我懒得浪费口水再与人讲第二遍。原路返回吧!”

      “非也,在下此行可是专为老者分忧而来,正要为君一举化解心腹大患。”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年岁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区区一个后生仔,敢来这里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对方言语之间殊不客气,大有当场逐客之意,郁琴生驻足柴门之外,闻言慢条斯理甩了甩袍袖,一脸遗憾之色:“清算的时刻就要到了,本想寻前辈共商大计,也好为当年之事做个了断,不意巧龙真正是世外高人,多年心结也能轻轻放下,倒是在下冒昧了。”

      他转身作势欲走,忽听得吱呀一声,两扇柴门蓦地无风自动,徐徐向内敞开,屋内传出的声音依旧显得没什么耐心,却多了几分有所掩藏的在意:“且慢——你,入内吧!”

      …………
      …………

      早在大半年前,南霸天率兵进犯无极殿之际,两方势力的关系就已经跌至冰点,其后不久世家之主宣告回归,更迫使形势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连月以来整个中原武林都弥漫着一股惶惶然的紧张气氛,大小派盟势力尽皆心知肚明,一场大战已是箭在弦上,只等一触即发。

      传闻当初无极殿一役,素还真、谈无欲两人一场恶战,几乎同归于尽,在此之后双双销声匿迹,不仅下落不明,犹是生死不知。世家方面有欧阳上智亲临坐镇倒还好说,南霸天一方却不免有失却主心骨之虑。虽说谈无欲是以代军师之名行事,身后多半还有谋主,可迟迟不见正主现身出来献计排策,半月郎君本也不具备雄主之资,凭他一人断断撑不起这个门户;适逢世家需要时间重整实力,局面因而僵持下来,一时半会谁也不曾轻举妄动,江湖上竟是诡异地平静了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天南山绿意复萌,节气进入春夏之交的时分,意想不到的变机来临了。

      意外的转折点来自一则浮出水面的陈年公案,事关南霸天前代尊主文武太皇,又涉及到一段阴私不足道的丑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武林,其劲爆程度直接引发了公开亭持续三日三夜的轰动热议,各色招贴文告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到后来随便来个妖道角,皆能绘声绘色向人八卦南霸天现任代掌权者半月郎君是如何勾搭主君之妻,又是如何狼狈为奸、暗施毒掌害得文武太皇瘫痪在床,明明意识清醒,却无法言语、亦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半月郎君伙同自家夫人步步排除异己收拢权力,最后在某个寒冷的冬夜无声无息地被谋了性命的全过程,其言之凿凿的模样,直如半月郎君残害旧主之时他就站在床脚亲眼所见一般清晰。

      不论何时何地,总归是忘恩负义的叛徒最令人不齿,故而这个消息一走漏,霎时间便引得舆论一片哗然,倒掩盖了真正意味深长的情报——南霸天已迎来新主,却是个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其名为紫发西施白文采。这个名头没多少人听过也就罢了,辅佐她的却是个智略非凡的奇人,号称七色灾主普九年。据说这两人一拍即合,一扫半月郎君在任时束手束脚的畏缩之态,联手发令有条不紊,以雷霆手腕快刀斩乱麻便清理了内务,颇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精神气。

      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局势走向的变化瞒不过有心人,些许前兆落在旁观的冷眼里,无疑便是岌岌可危的平衡将要倾塌的信号。于是有人担忧、有人奔走、有人磨刀霍霍,交织成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恰在这一片暗流涌动之中,世家悍然宣战,向着内乱方休的南霸天亮出了磨拭已久的刀锋。

      战端,开启了!

      …………
      …………

      几乎是在战书宣出的同一时刻,流星君萧三瑞便接到秘令,命他率领蓝色天|朝所部充作前锋,为无极殿大批人马挥师南下头前开道。南霸天自不会坐以待毙,虽说如今整肃过后兵力缩水不少,留下来的却都是精兵猛将,且令行禁止,未见得这块骨头就好啃多少。急行军数日之后,两军先遣部队在中原与南武林接壤边境互相照了面,短兵相接之下,很是打了几场硬仗,双方互有死伤。

      短暂休兵的空隙,冠天星找到萧三瑞,语调难掩焦躁:“主人,这等人命消耗,要苦熬到何时?咱们这里都是一帮老弟兄,战力是精锐没错,可也死一个少一个。至尊令咱们打头阵,怕是要咱们拿自家兄弟的性命去填那无底洞,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
      萧三瑞沉吟不定,犹疑片刻,眼神复又坚决起来:“既是开战,难免有牺牲伤亡,至尊于我等有再造之恩,岂可弃之不顾!若真如此,与那小人行径的半月郎君又有何异?我意已决,记下伤损的子弟姓名,待战事结束后,再好生抚恤家中便是。”
      冠天星欲言又止,心知主君性情如此,轻易劝之不动,只得化作一声长叹,自去指挥扎营休整事宜不提。

      …………
      …………

      又过数日,双方主力大军俱已压境,战线也随之转移到了水上。南武林多水系,南霸天总坛更是隔着一片绵延数十里的浩瀚大泽,以普九年为首定计,南霸天主力在此隔江据天险而守,对于远道而来的进攻方而言自是十分不利。反观世家方面亦是早有准备,列出战船数队,浩浩荡荡在江岸边排开阵型,于敌方船只的袭扰攻势中,一天天缓慢地推进着阵线。

      萧三瑞也领了一支战船队列,自居主舰,周遭另有数艘快船严密拱卫,呈镝矢之形,正是冲阵前锋所部的战阵。萧三瑞面上不露声色,负手立在船首甲板之前,看上去俨然稳如泰山,而在他左右,冠天星、灭形流星等旧部计算日益累积的阵亡伤损,俱都忧心忡忡,只强忍着不在主君跟前长吁短叹罢了。

      在萧三瑞身后不远,蓝裳纱裾的少女一掀竹帘,自船舱里走了出来,鼻翼轻轻翕动一下,嗅到了风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一时无言。
      冠天星连忙迎上去,皱眉劝说:“姑娘,此处开阔,防不住冷箭。还是回舱里去罢。”一言出口,心中所想却是金羽兰这段时日对自身行踪谨慎异常,显见得先前表露与至尊有所龃龉是真非假。甲板上视野开阔,万一被其它船上的人发现了踪迹,兴许便是件祸事了。
      “无妨,反正难以安坐,出来透透气而已,很快便回。”金羽兰轻步走到萧三瑞斜后方,凝眸望向那道魁梧背影,脑中思及连日血腥战事,不觉喉头微哽,嗓音也不由得发紧,“前辈,这些天你的部下可说是死伤惨重,就这样,你仍是坚心不改么?”
      萧三瑞头也不回,答她的声音却很低沉:“你非蓝色天|朝辖下,本不必跟随我出来,平白涉入这场战争。在此回头,时犹未晚也。”

      金羽兰秀眉微蹙,一双眼中首现挣扎犹豫之色,静默片刻,似是下了决心,突然开口道:“我的母亲,与你一样姓萧。但我却是姓金,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萧三瑞不意她竟选在此时猝然挑破,一时竟也为之一僵,微微偏过头去,又迅速回正,只不愿让她窥见自己面上一瞬间失态的模样:“姑娘,别说了!”
      “我既然选在此时说出来,你就阻止不了我。”金羽兰充耳不闻,径直续道,“你可知我出身何处,生长何地?可知母亲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又知道,那位武林至尊在其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吗?”
      萧三瑞沉浸在错愕之中,错过了强硬阻止她的时机,于是金羽兰全不停顿,一口气说了下去:“听过月中天吗?阴月夫人寒雪飘,正是母亲化名。”

      “这些年,母亲一直就在至尊麾下听命,充当他的秘密私兵,更曾名列世家义子,与你共事一主,彼此之间却毫不知情。”

      “母亲是受他利用的义子,你是对他唯命是从的下属,叶小钗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我是他不屑于看在眼内的一粒小卒子,而我的兄长是他伸手试图网罗、想要随意磋磨的猎物。”金羽兰声声恳切,“你身为一方势力之主,难道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不过是市恩而已,你为他效力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的人命,已经够了吧!还是一定要所有追随你的人都死到一个不剩,你才会醒悟,明瞭他不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不必说了!”萧三瑞蓦地甩袖,怫然不悦道,“就算他有意施恩,那便不是恩了么?总归是他救我一命,助我留住当年基业。如今报还至尊,也没什么不对。至于盈儿……至尊救她,看重她,那更是有恩于我。我知盈儿对我有心结,不愿通气,也许是盈儿的意思,至尊安排自然妥善,我没什么不能信服的。”

      金羽兰急欲再劝,口唇一动,又黯然止住,情知面前这人重情重义世间少有,同时固执己见亦是世间少有,单凭她一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影响对方心中成见,想来怕是事不可为了。

      却在此时,桅杆之上忽来一阵狂风,卷得船帆猎猎狂响,一道女声在耳畔满罩寒霜地道:“即便欧阳上智偷天换日,暗中训练赝品假充我儿上门瞒骗,又借其手以不解之毒施害于我,对我母子三人赶尽杀绝,对你也无所谓吗?”

      甲板之上,萧三瑞、金羽兰霍然抬头,赫然看见一白纱覆面的宫装美妇,携着一个垂眸不言不动的粉衫女童,正飘然立在船舷之上。两人悄无声息站在彼处,竟不知何时到来,全如鬼魅一般。

      萧三瑞心神大震,再也顾不上许多,向前连踏三步,虎目圆瞪,满眼俱是暌违二十年的爱女踪影:“盈儿……!”

      一声盈儿出口,尾音竟尔微微发颤。萧竹盈却在织素手上一借力,裙袂微摆,轻飘飘退后一步,再度拉开丈许距离,拿眼冷冷觑着底下的魁梧汉子,殊无亲近之态:“我不惜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便是为了叫你看清楚欧阳上智的真面目。想要再叙旧日种种的话,那倒大可不必了。”

      “——该说的,金羽兰都已说尽了。适才她没说的——这么多年我经历过的许多可笑之事,我也不在乎说与你知。怎样,要如何抉择,做个决定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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