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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三十一 ...

  •   千顷江波弥望,数重战舸环绕。诸舰列阵肃杀严阵以待,拱卫着一艘高峨气派的龙头大舟,那正是武林至尊的座驾。

      此刻亲临战阵的欧阳上智却不见了宣战之初的志在必得,反倒大是不虞。自世家挥师南下以来,起先势如破竹,到后来兵锋渐缓,及至深入南霸天腹地,更是一日比一日滞塞阻顿,这两天近乎踯躅不前,任是如何调兵遣将也无用。前期部署早已落下,到了这个关头,也只能是兵戈上见真章了。他只是不曾料中竟会横空冒出一个白文采来,看眼前情形,那女子竟不是什么傀儡,而是身为南霸天实际掌兵者的普九年一力推举上位、甚或是全心辅佐的首领。如今的南霸天人心聚而不散,与事前谋算大可一图的乌合之众状态相去甚远,至此战事胶着,恐已非复是一举可以轻取之功。

      欧阳上智眉心微蹙,压下了心头些微焦躁的郁气,一一检视过前线战况,问道:“前锋应是流星君所部担任,今日可有回报?”

      一旁头戴骨面的阴骷堡主察知自家兄长心情不佳,早就屏息凝神,闻言不敢怠慢,应声回话:“流星君是有哨报传来,言道南霸天防御严密,又占了地形便利,战舰往来灵活又不乱方寸,恐怕难以突破,暂时不宜主动出击,故而欲行以静制动之策。”

      “龟缩本阵,坐视敌人耀武扬威,他想置吾大军士气于何地,又置世家颜面于何地?”欧阳上智长眉一轩,口中沉沉哼了一声,森然吩咐,“命人传话,令流星君无论如何,务需出兵袭扰,制造战果。如若不然——军法处置!”

      阴骷堡主躬身领命,自去吩咐下属。欧阳上智收回注意力,全副心神重又投注在几案中间摆放的沙盘上,凝思长考一阵,又是一声怒哼,抬眼透过船舱远眺天际,许久不曾言语。

      纵然一线生已是拿回了半截剑柄自陈忠心,可既然死不见尸,要让他相信素还真已死自是难矣,多半是化明为暗,正在台面下算计得欢快。简少衡的情形也差相仿佛,当日伤重垂死之际既还留有一口气在,如今事态便大抵少不了有他暗中做手。至于与素还真同时身中一剑的谈无欲,自那之后一直杳无音信,但脱俗仙子早先便已身居南霸天代军师一职,南霸天今日局面只怕与之脱不了干系,说不准那无根无由凭空冒出来的紫发西施白文采背后就有他的身影。

      舱室另一端的角落里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机械传动声响,是一线生在调试紫霹雳。交代完下属的阴骷堡主走回舱中,略带不满地瞟了那边一眼,小心地走回原位,进言道:“至尊,一线生办事不力,素还真多半未死,应该慎防其等暗中勾连,对世家大业不利。”

      这间船舱如今暂代了无极殿的职能,充作议事厅与作战室之用。虽说开阔挑高,陈设装潢也力臻精美,但终究还是临时驻所,面积与纵深比起前者皆相去远矣,一线生耳力灵敏,当下就捕捉到了阴骷堡主这番上眼药的话语,手头工具一扔,回身觑着对方,同样小心避开了上首的世家之主:“是怎样,我技不如人,混战中失了素还真踪迹,这我认。那是谁埋伏了人马要围杀照世明灯,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又是谁设了埋伏却连一声招呼都不和我打,让我措手不及才走脱了人啊?”

      尚在调试模式中的紫霹雳发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咔咔声,在船舱中变成了无人在意的背景音。

      阴骷堡主不防他词锋犀利如此,一时只憋得脸红脖子粗。幸好欧阳上智皱了皱眉,发话解了他的窘迫:“一线生,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但也不必对他过度怪责,当初此事瞒着你,实出于我的命令,也是考虑到你所面对者乃是照世明灯,稍许不自然都有可能让他察觉了端倪。你们二人心念所想,我自能洞悉。”

      阴骷堡主前一秒还在悻悻,耳闻最后一句若含敲打之意的话语,立时又悚然应是。一线生亦是低头表了几句忠心,眼角瞄向阴骷堡主,冷笑着又添了一把火:“我可听说,我那可怜的外甥女遭了那个前任的天下第一刀、叫什么碗糕的金少爷暗算,已经失踪了许久。金少爷是你派去那边行事的,这下说来,到底是谁办事不力?唉唉唉,可怜的风雨残生,谁人叫我那苦命的小妹去得早,她那样幼小就没了娘亲……你这样也算是她的叔父?”

      阴骷堡主不合被抓了破绽,又不敢当着大哥的面贸然出言打断,余光觑着欧阳上智脸色逐渐阴沉,更是心胆俱寒,连忙辩解:“三弟已经派人寻觅,必不会叫她出事。侄女身手不凡,想来也未必就是出了事……”

      “够了。”却是欧阳上智开声截住了他的话头,声调淡淡,不辨喜怒,“你也一并去前线督战,今日不出战果,就不要再回来见我了。”

      风雨残生——欧阳翎,名义上是欧阳上智之女,实际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这样一个从小丢出去按照杀手死士标准磋磨放养的女儿,他自是毫无半点亲情可言,只不过是厌烦旁人无能的表现罢了。他将风雨残生交给言先生,却被阴骷堡主辗转坏了事,对此当然大起不满之意,哪怕阴骷堡主真正是他的手足兄弟也不例外。

      情知不能置辩,阴骷堡主阴冷地剜了一线生一眼,乖顺听令退出船舱。一线生告了个罪,得了寥寥几句安抚,转过身去继续调试紫霹雳,嘴角不觉挑起一丝笑影来,既有些许报复的快意,又混杂着刀口起舞的后怕悚然,最后扭曲成了一个牙疼似的表情,好在他背身低头,欧阳上智亦无从看见他此刻面上神情——那是一副郁愤与惧怕兼具,却已然有了决意的面孔。

      …………
      …………

      且不提世家高层如何暗潮汹涌,战局僵持难下,接战双方各自煎熬。世家兴兵远伐,每一天烧掉的度支钱粮都是个巨额数字。南霸天十三连锁会大半兵力分散各地,被世家外围人马拦截成数段,首尾难以接应,总部驻守兵马虽是精锐,人数却不足世家十一,即便仗恃水战之长来去如风,表面轻松若定,实则也是在苦苦支撑。倘若说欧阳世家蓄势良久,占了个天时,而南霸天据险而守,得占地利,再论人和一道,人心浮动的世家大军与余波未平的南霸天,两方也只好算是平分秋色了。

      然则世家看似有定海神针镇场,分崩离析的祸患却早已埋下。反观南霸天,虽说人心新聚、磨合未久,但白文采很是出人意料,竟然颇有人主之资,不仅收拢了人心,而且还很敢放权,临阵决断之机尽皆放手交予普九年,自己只管负责拍板。她这么做背后究竟是否站着那位音讯杳杳的脱俗仙子尚且不得而知,但在眼下这存亡攸关的时刻,对于凝聚人心无疑发挥了非凡的效果。此消彼长,无怪乎欧阳上智日趋焦躁,分派信使催促进军的频率一天比一天密集,到后来一天之内甚至连催三次,强硬命令前锋必须进军,不问伤损,务要推进阵线。

      就连阴骷堡主都嗅到了些许不妙的味道,反复斟酌,小心提醒兄长,却只得了个不置可否的态度,继续令他传话,让流星君追加兵马,强攻不怠。虽说自家大哥智慧渊深若海,向来难以测度,可两军拉锯已久,阴骷堡主也难免泛起嘀咕,进言无果之后,也转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也许不是他的错觉。阴骷堡主内心暗忖,自从登上武林巅峰,他这位大哥是愈发强势了,昔日沉潜之时那些婉转怀柔的手腕大多已经不屑使用,但凡有什么忤逆了他的心意,势必要以雷霆手段一力摧折方能甘休。侄女风雨残生仍是下落不明,哪怕迄今为止大哥都未曾流露过兴师问罪之意,他也还是及早为自己做些打算的好。

      …………
      …………

      “蠢辈,尔敢!”

      武林至尊的怒喝声震动梁木,船舱内外众人眼角余光见那素日里惯常以慈眉善目示人的老者瞋目怒眉、须发戟张的模样,均是噤若寒蝉,无不偃气息声。

      “大哥息怒!前锋溃退,也未必是流星君不肯尽心……”阴骷堡主挪动脚步上前,硬着头皮劝道,“连日鏖战,将士们想来也是疲累得很了,不若趁此机会整肃阵型,才好重振旗鼓。”

      “你道他是力有不逮方蒙此败吗?”欧阳上智吐出一口气,冷笑起来,“萧三瑞麾下人手,我心中有数,令他出战的频率,恰好能压在惨胜的边缘,正可折其羽翼而无伤大局。他这一退,中军损失必重,此人异心已生,不能再留了。”

      阴骷堡主觑着他的脸色,谨慎说道:“如此,是否需要有人前去处理了流星君?”

      “愚蠢。这些时日他所部虽然损兵折将,毕竟还是一支兵马,此时打草惊蛇于我何益?”欧阳上智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不仅不能动他,反倒要派人宣慰,令他稳住前锋,徐徐图之,如此一来,方能为我争取时间,投出制胜的一子。”

      阴骷堡主闻言一惊:“如此局面,大哥口中的胜机又当在何处?”

      “再加三倍兵力,重整队形,全数压上前线。”欧阳上智长身而起,看也不看下首部属一眼,一条条命令流水似的吩咐下去,“另行派出鬼智灵童以及飞狼,同样投入战场,务必顶住这阵。南霸天精锐已尽在此役,该是打出底牌的时候了——我掌控着世家沉潜一百八十年,积累下绝对的‘势’,为的就是此时。如今短兵相接,是时候让南霸天、让整个武林都见识到世家的实力了!”

      阴骷堡主凛然俯首称是,躬身退出船舱,立刻依言行动起来。

      舱室内外的气氛显而易见地振奋了一截,欧阳上智本人的心思却并不像他们那般易受鼓动。这实在是世家扩张至今分量最重、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事,更是一场硬仗,一旦失败,后果绝不是世家承担得起的,说是百年基业一夕倾塌也不为过。此刻看似胜券在握的智慧之君,心底却有一丝隐忧始终难以安定。在台面之下,在那些他视线不能及的暗处……究竟有哪些不利于他的事机正在酝酿呢?在这样一场硬碰硬的战局之中,那些藏头遮尾的宵小之辈又能以何种手段动摇他的军势?

      “呵……素还真,谈无欲,还有简少衡,老夫也很好奇,你们准备了什么计谋,欲图蛀蚀老夫心血所寄的霸业。”

      …………
      …………

      “大哥——不好了!”

      仓皇奔入的阴骷堡主打破了船舱内几近凝滞的氛围。

      “如此惊慌失态,成何体统!”欧阳上智喝住他,眉头紧蹙,语声沉缓地问,“究竟发生何事,慢慢说来。”

      即便覆着一层白骨面具,透过发颤的尾音,阴骷堡主的惶恐依然清晰可闻:“月中天的阴月夫人——不、不对——玉颈金羽、萧竹盈,出现了!乱战之中,她突然现身,唤走了鬼智灵童还有飞狼!在她身边还跟着那个疑似杀素的小丫头,在我军阵中扬声发出魔音,制造混乱——敌人趁势反攻,我方军队节节溃散,现在应该已经……已经……”他一时间讷讷无言,最终的结论堵在喉咙里,清了清嗓子,变了调的声音才终于破口而出,“全线……大败了!”

      “慌什么!”欧阳上智豁然而起,厉声道,“前锋何在?萧三瑞呢?”

      阴骷堡主赶忙答道:“乱军之中,第一时间便率前锋不知所踪……”他的声音逐渐带上些恳求的意味,急道,“大哥,溃兵速度很快,又有敌人趁火打劫,想必很快就要退到这里来了,趁着此处人马还未乱,我们还是尽早后撤吧!回到岸上,咱们再图来日!”

      早先在简少衡其人威胁尚还不显的时候,欧阳上智对萧竹盈曾有过一段不短时期的倚重,鬼智灵童与飞狼幼时皆是由她抚养。再加上一个被简少衡横插一手坏了事的杀素,萧竹盈对三魔灵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又选在此等要命的时机骤然发难,竟成了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是何时串连一气?以萧竹盈对其父的多年心结,何以竟能主动放下芥蒂,又是如何说服忠直耿介的流星君消极怠战,弃主而走?这其中儒门势力暗地里又掺和了多少?欧阳上智惊怒交加,忽尔竟有些头晕目眩。

      “大哥……至尊啊!”阴骷堡主呼道,“至尊早做决断,兵败如山倒,乱军怕是已经离此地不远了!”

      声声急切,唤回霸主此际纷乱如麻的神智,欧阳上智定了定神,冷然下令:“龙头大船太过显眼了。放下舢板,转舵上岸——一线生,带上紫霹雳,我们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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