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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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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濛磨蹭了半月才下山。
同门师兄们以为他是许久不曾呆在华山,有些恋家,自然不曾问他;倒是一拨人因为许久没见,几天都是凑作堆去早课用斋清心的。
胡濛凑在人堆里,怀着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盘腿坐着的时候,胡濛面上照例是平静无波,只是本该是清心静气,胡濛脑子里却乱糟糟充斥着各式片段。本刻意不去想码头那日情境,脑子里却不由得冒出前一日晚上两人在小庭中时,叶嗣将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的触感。那本该沁凉,胡濛却觉得自己好似被丢在正午毒辣太阳之下,整个人腾一下都着了。
胡濛突兀地站起身来,在众人视线中告了声罪,匆匆回房。
那日心绪纷乱,朦胧间教胡濛意识到了什么,越到后面,胡濛便越是呆不住。前几日是情怯,这几日心里却是抓心挠肺地想弄明白叶嗣那日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时叶嗣没说旁的,只有简单道别;自己本就在这方面要迟钝,连疑惑在哪儿也懵懵懂懂弄不明白,自然更不知道能同谁说起,思来想去,怕也只能去找杭城里不曾多作解释的罪魁祸首问个清楚。
辗转几夜,最终想通这点的胡濛,索性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打算次日下山。
胡濛站在藏剑山庄码头的时候,感觉似乎一切未变。
银杏依旧是参天模样,层层叠叠的扇形叶不过染上了愈加鲜明的黄色,风过便带起簌簌响动,搅动空气中一片碎光。
胡濛站着,眯着眼看了会儿,同旁边路过的三两个藏剑弟子打个招呼,熟门熟路便往里走。
胡濛在这里久住,与这些藏剑弟子都已互相是熟面孔;他本是外人,但因叶嗣之故,到仿佛成了藏剑山庄自家人。
可是不巧,胡濛站在叶嗣房门前的时候,却发现那门扉紧闭。
无法,胡濛只得先住下等人回来。但过了七八日却也不见动静,饶是胡濛也坐不住了,便开始寻人问叶嗣下落。只是问了几人,都只能含糊一句“似乎是出去了”,再问去了何处,几时回来,竟一概答不上来;便是来他院里打扫的家仆,至多也就一句模糊的“好像是去了北地”,其余便再说不出来。
胡濛难得有些急躁。
这是第一次他来杭城,却见不到叶嗣的人。
七年间,胡濛来来往往不少,但十有八九,胡濛来时都能迎着叶嗣一张笑脸;便是叶嗣有时错过,也不曾留他一人许久而杳无音信。胡濛此前习以为常,如今才隐约体味到之前叶嗣等人滋味,加之如今叶嗣不曾留只字片语,未尝对他给予诸般解释,更教胡濛每日愈发煎熬。
不过情景并非一如此往地胶着;约莫是听闻胡濛已在山庄,正巧出了几天门回来叶灵便来寻他。
七岁瞬目,当年娇俏的小姑娘已出落得如同早春玉堂,静则姽婳妙婧,动而灵婉狡黠;身后自是有一群狂蜂浪蝶追逐不休,免不了便是遭叶灵一阵捉弄。饶是相熟七年,迟钝如胡濛,有时候见着叶灵也禁不住要一番感慨,毋言十八,便是七载,这姑娘家的变化也堪比天地云泥。
叶灵来时,胡濛正百无聊赖地在房里饮茶。
房门半掩着。叶灵脚步轻巧,叩了叩门沿,探探头便极自然地跨了门槛进屋。她今日打扮得轻简,长发只简单在脑后绑作高高一束,她本身又动作利落,行进间,倒更有几分男儿家的飒爽。
胡濛被叶灵叩门声拉回神思,回过头时,叶灵正巧推了房门进来,背着光,一瞬竟教胡濛想到叶嗣来。
“阿——”喊出声的瞬间胡濛便回了神,甫要出口的“嗣”字便在嘴里转了个圈儿又咽了回去,“叶姑娘。”
“是我。”叶灵落落大方应了一声,拢了拢袍角便在胡濛一边坐下;瞟了一眼胡濛,似是觉出胡濛方才一开始想喊的什么,却无意点明,只作不知,倒是对那一声“叶姑娘”又忍不住发了阵牢骚,教胡濛带着几分木讷,歉意笑笑。
“一早就让你喊我‘小灵’,道长你何必继续那么生分地喊我‘叶姑娘’,还就这么倔脾气喊了七年。”似是想到什么,叶灵忍不住又是一句嘟囔,“连我哥都有那般待遇……”
胡濛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赔着几分傻笑。
好在叶灵并未打算于此间纠缠,熟门熟路地不等胡濛招呼,自发挑了个杯子,与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的时候,却发现茶已凉透,叶灵砸吧了下嘴,皱眉道:“怎么喝凉茶?”
胡濛一顿,木木“啊”了一声,回了一句:“我没注意……”
他愣神的间隙,那厢叶灵已经招呼了人重新上一壶热茶。
瞟了胡濛一眼,叶灵不知怎地改了注意,旧话重提:“方才我进门,你是不是把我认成我哥了?”
胡濛正喝水,教这句话一呛,红着脸咳了半天,只是这半天也不见反驳,眼神倒往别处溜;这神情自是被人说中心事,便令叶灵眼神揶揄,透着几分古怪。
有些不爽地往桌上一靠,叶灵口气颇有些不是滋味。
“空溟你就这么想我哥吗?他这一遭北上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叶灵撇过头,话尾的声音却在看到胡濛的神情后弱了下去;她对面的胡濛原本捂着嘴,低头呛咳不止,听闻叶灵的牢骚却倏地抬了头来,瞪着眼,连咳嗽都忘得只剩下闷在喉间的微弱几声。
“你说——”
“你——不知道?”叶灵也瞠圆了眼,更惊讶地切过了胡濛的话头,“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同你说?”
胡濛喉头一哽,摇了摇头。
叶灵见此,脸色便愈发古怪,兼又难看了几分。虽说叶嗣也并未同她说的明白,但她毕竟知道个囫囵,自叶嗣言语中也能猜得几分,对方此去怕是并不顺遂;退一万步,她好歹知道叶嗣是出了远门,北上赴约,而不是突然消失,杳无音讯。
叶灵心思百转,又看了胡濛几眼。
看胡濛这般脸色,叶嗣显然未曾告知胡濛只字片语,而胡濛这般迷糊,怕也不见得从他人口中问出了什么。叶灵捉摸不清叶嗣意图——他不曾告知胡濛,约莫也是不欲胡濛知晓,但同她言说时,又未曾禁止她与胡濛透露行踪……
莫不是要来个先斩后奏?这般行事,便是胡濛事后得知,他也早早出发赶赴北地了。
想到这里,叶灵突兀青了半张脸。她哥只怕就是打的这一手好算盘!让她来做传话筒拖延时间,可偏偏她也不知道叶嗣去的具体地点;如此一来,就算叶灵再觉出不对来,他们也是鞭长莫及了。
瞥了对面有些黯然的胡濛一眼,叶灵在心底恨恨喷一口气,只得先挑挑拣拣,同胡濛解释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