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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暂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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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池中荷谢了最后一朵,盛夏的艳丽色泽便渐渐淡去,杭城转而染上萧瑟的色彩。
胡濛在院中独酌乘凉,配着两三碟精致吃食。虽说尚未完全入秋,白天日头还是毒的厉害,便是傍晚才稍让人有喘息之机。秋老虎来势汹汹,头几年教胡濛吃了好些苦头,现在胡濛却是完全习惯了。
说来年月过得极快,仿佛昨天还在那小亭中避雨,转眼却已是几度春秋逝,藏剑山庄门前银杏参天,光阴罅隙亦是几番叶落又抽枝。
这已是第七载。
当初频频下山,说来也颇为不便,后来索性便领了门中琐务令牌,常驻扬州再来镇。他落脚处与藏剑山庄并不远,可大多时候还是呆在这方小院中。倒不是说他脾性改了,只是多年被叶嗣磨出来的惯性,教他每回来杭城总是先寻叶嗣,再便是依了对方安排住下。一来二去,两个人便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连带打扫这小院的家仆想当然地将此处认归胡濛名下,三五不时便来打扫,颇为勤快;如此一来,胡濛本来的落脚处反倒更是闲置一处,本就空落落的房间愈发积了不薄尘灰。
叶嗣来时,见着的胡濛便是随意挽着发髻,前襟撩开,松松搭着的放浪恣肆模样。他心下好笑,便走过去给自己斟了一杯,啜干了,才出言玩笑。
“你倒是惬意,酒可还给我剩了几口?”瞟见胡濛脱了鞋袜架在石凳上的腿,叶嗣又是一咧嘴,“你倒是不怕人见着道长你衣冠不整模样。”
胡濛一手撑着头看他,他已是微醺,眼前物事便都蒙着层绒绒柔光。闻言,胡濛好似有些不开心地“嗯”了个鼻音,半晌才不满地发了个牢骚:“热啊。”
叶嗣闲闲又啜了一杯,才把自己手背贴上胡濛的脸。
“嫌热还要喝酒,你这哪还是乘凉。”叶嗣嗤笑,索性将那斛酒放在了自己手边。叶嗣手凉,胡濛被贴得舒服了,干脆两手一抓拿叶嗣的手当冰块用;紧摁在自己脸上贴了会儿,胡濛又抓这他的手往脖子边搁。
耳后皮肤细嫩,叶嗣指尖碰到时忍不住颤了颤,心下一荡,到底忍着没抽回手来。
掌下是热烫的皮肤,还有汩汩血液流过的脉动。
叶嗣有些走神。
胡濛许是终于降了温,缓过神来,整个人贴在冰凉的石桌上,搁着下巴对叶嗣说话。
“我明天要回华山一趟。”
叶嗣手一颤,“嗯”了一声,只将另一只手贴过去。
他明白胡濛此行不过是例行回去报告庶务,不久便就回来,这般来来去去,七年如是,此次也不会例外。
然而于他,此次恐怕却是不同。
今日下午叶嗣收到一封辗转辛苦而来的信件,其主是远在边隘的天策好友。北国早有隐乱,江南偏远却一直不曾知觉;此番祸乱爆发,好友似是有难言之隐,因而如此辗转,仍是额外有求于他。好友以性命相托,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此番若去,却是未有归期日。可怜他尚未吐露心思,却将面天涯长别……
叶嗣低低叹了口气,看着胡濛乖觉地拿另一面脸颊贴上他的手,终究还是不曾透露分毫,牵了个全不相关的话头。
“你明日走,今晚还喝得这般醉醺醺的,是打算明日夜里走吗?”
胡濛热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便也随意回他:“那便后天走好了。”
叶嗣听他这般顽言,拈酒盅的动作倒是没停,笑着摇了摇头,啜罢杯中酒,嘴间含糊一句,“真是胡闹。”
天色颇好。因时间尚早,日头不毒,风拂过倒显得有些凉。
银杏叶已晕染上明黄,偶有微劲的风过,便会带了几片小扇子似的叶片回旋翻飞而下,犹如舞女嫳屑裙摆。
叶嗣同胡濛二人站在藏剑山庄码头,等着船夫回来。
虽说昨晚那般顽闹,胡濛到底习惯了早起,醉醺醺、后天走什么的话,也不过玩笑。叶嗣那埋着的诸般心思,自然也是要来送一送人的。因此二人一身清爽衣冠俨然地,一大早便出现在这里。
胡濛看着远方发呆,叶嗣便看着胡濛发呆。好在船夫不久便来了,两个人这般木着脸也没花多久时间。
“道长,上船吧。小心脚下。”
老船家热情招呼了一声,便钻过船篷往船头去了。
这对胡濛而言,不过寻常暂别,他踩上船,回头冲叶嗣点头笑笑,轻道了声“再会。”
正待回身往船舱里走,却忽然被背后一道力气攥了手腕扯了过去。
胡濛还没回味过来自己怎么就倒在了人怀里,就觉得嘴上一软,脑子一懵的时候,已经教人重新扶好站稳了。
船家正好回过头来,见两人还在说话,也不催促,又去自个儿拾掇东西去了。
胡濛脸色通红,愣愣盯着叶嗣看,总算回过味来,意识到方才那“嘴上一软”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张了几下嘴,也问不出来一句“你作甚么亲我”。
叶嗣看胡濛这般情态,却只笑得更柔了些,先是抬手蹭蹭胡濛滚热的脸颊,又是将胡濛两手拢着在手里握了握。
胡濛也不挣扎,只由着他折腾。良久,叶嗣似乎终于满足了,弯了眉眼又轻啄了一下胡濛嘴角,轻声道:“去吧,再会。”言罢将人转过去,轻抵了抵后腰。
胡濛飞速瞟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再会”,便刺溜一下钻进船篷里去了。
“走嘞——!”
老船家悠悠一声吆喝,最终长篙撑开粼粼水波,那小船便随着初秋的流水微风,缓缓远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