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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下篇-世间唯一的光(5) ...

  •   世间唯一的光(5)

      摩列达的木屋旁,有一个并不算大的湖泊,淡蓝色,非常清澈。

      瑟兰迪尔将宽大的睡榻安放在窗边,这样一来,他和巴德就能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欣赏那些飞掠而过的水鸟,以及太阳照射下金粼粼的湖面。

      在日光佳美的时候,精灵和他的黑发爱人会沿着湖走上半圈,然后穿过一小片树林,在落英缤纷的草坡上躺下,晒着太阳喁喁细语。这时,芳草会听从精灵的指令,如厚厚的绒毯般铺在他们身下,好让那位苍白的人类感觉舒适。

      他们会不由自主地亲吻彼此,那些吻温柔、纯粹,不带任何的欲念。

      某一次,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停在了他们紧贴着的嘴唇上,懵懂地轻轻扇了一下翅膀。受到打扰的瑟兰迪尔似乎不太高兴,他伸手拈起那只蝴蝶,板着脸问,你是把我的爱人错看成了一朵鲜花吗?他的诘问严肃又正经,令巴德忍不住吻着他的唇角低声笑起来。

      当然,他们也遇到过一场漫长连绵的阴雨,连木屋外的草地和湖泊都被浸润成了一种沉甸甸的灰绿色。这对爱侣便依偎在窗前,整日整日地听着雨水冲刷屋顶的声音,或者在昏黄温暖的灯下,各自安静地阅读摩列达的藏书。偶尔,瑟兰迪尔会毫无征兆地放下手中的书籍,缓步走到巴德面前,然后捧着爱人的脸一遍遍地深吻。

      雨季快要结束时,他们从摩列达的木箱子里翻出了棋盘。在瑟兰迪尔教会巴德下棋后,他们就开始热衷于对弈。不过,他们的棋局总是进行得很慢,有时甚至会因为只顾盯着对方看,而忘掉自己下面该走哪一步棋。

      等这湿淋淋的天气终于过去,闷热而冗长的夏日又很快来临了。

      瑟兰迪尔催动魔法,在木屋外面搭建了一座通往湖面的小栈桥。当通红的云朵消失在天边,夜风渐渐凉爽,他和巴德会坐在桥上,看着环绕在他们四周的萤火虫像星星的碎屑般,闪耀着微小却梦幻的光芒。而每每夜色深沉,他们便在那柔软的床榻上相拥着睡去。

      有时,巴德会疼痛难耐,如果他在辗转反侧时不小心压住了瑟兰迪尔的长发,后者总能在第一时间醒来,然后揽住巴德的肩膀,反复而轻柔地抚摸爱人瘦骨嶙峋的背脊。

      日复一日。

      阳光如游影般安静地划过墙面,小小的蚂蚁成群结队地爬上木头窗台,它们仰起头,友好地触碰彼此的触角。

      娇艳的花朵在淡金色的空气里盛开,又枯败。

      瑟兰迪尔和巴德沉浸在只有彼此的世界中,他们有时□□,有时只是温柔陪伴。

      这样不太真实的幸福感觉更像是一滴纯净剔透的夜露,它能够反射出整个天空的烂漫星光,却总是在太阳完全升起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它那么短暂。

      然而,又是那么美。

      美得惊人,美得……令人心碎落泪。

      那是,初秋的一个深夜。

      甜睡中的巴德被脸颊上冰凉的湿意惊醒。不久之前,他的视力开始退步,即便在这样清亮的月色下,他也无法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巴德有点急切地想要起身,却被身边的精灵紧紧压住了肩膀。

      瑟兰迪尔将脸埋在他的颈侧,呼吸急促却又安静。巴德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有点湿,什么温热的液体淌过他的皮肤,然后慢慢变冷,慢慢干掉。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脑袋猛然间一片空白。

      巴德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他只能躺在那里,被瑟兰迪尔用力地抱住。在模糊幽深的黑暗中,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把舌尖一点苦意缓缓咽了下去。

      “瑟兰迪尔,你在哭吗?”巴德轻轻地摩挲着精灵的左脸,指尖传来一种焦硬坑洼的触感,他叹了口气,“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密林?”

      精灵没有回答,只是用了更大的力气来搂紧他。

      巴德被勒得有些疼,但他依然平静而温柔地,来回抚摸着瑟兰迪尔脸上已经无法遮盖的伤痕。

      “战争结束后,我们仅仅相伴了七天。我看见了你的变化,从第三天开始,你没办法驱动复杂的魔法来治愈受伤的森林,再往后,你连脸上的伤痕都不能好好遮掩。这是我带给你的影响,我知道。所以,我离开了。”巴德将嘴唇贴在瑟兰迪尔的金发上,声音里有克制不住的细微颤抖,“尽管如今的我虚弱不堪,但这半年多来,你还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侵蚀。我们无法预知这伤害会有多大,而你不应为此冒险。回去吧,瑟兰迪尔,你是国王,你还有自己使命和责任。”

      你曾给过我不止一段美好的回忆。

      在你离开后,我会继续呆在这个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守着古旧的棋盘、淡蓝的湖水还有满是星星和萤火虫的夏夜,祈祷自己早日死去。

      黑发的男人无声地微笑着。

      浑浊的黑暗里,他只看见精灵的长发在微微泛光,像一泓世间最美丽的淡金色的流水,蜿蜒在深沉幽黯的虚空中。

      “我不会离开。精灵不会用荒谬可笑的借口去逃避真实想法,我们只忠于自己的内心。而我确信曾告诉过你,我和你会一起,度过今后的每一年。”过了很久,瑟兰迪尔终于开口回应,“至于你所担心的使命,要知道,和平时期的密林更需要一位开明而随和的国王,我相信莱格勒斯能够很好地胜任。”

      他没有给巴德反驳或是质疑的机会,接着又说:“我确实因为力量稍稍衰弱而放弃了对脸上伤痕的掩饰,我认为这是个浪费,因为我知道,你并不会介意它。和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我原以为你会亲吻我的疤痕,然后赞美我依然英俊一如往昔。”

      昏暗中,精灵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跟着他抬起头,深深地吻住了巴德,他的动作有些迫不及待的需索意味,而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丝咸涩。

      巴德闭上眼睛,舌尖舔过精灵嘴角干涸的泪痕。他在一个又一个沉溺的亲吻中,低声呢喃。

      他说:“瑟兰迪尔,你依然英俊,一如往昔。”

      不远处,洁白的水鸟被无端地惊动,它们从深蓝的湖面上翩然飞起冲向夜幕。月色如一方轻纱从窗台照进来,那薄薄的银亮光线笼罩在屋内这对爱人的身上,轻盈又华美。

      他们在月光下紧紧拥抱着彼此,分享着爱人间温柔的亲吻。他们吻得那样深切,又那样伤心,仿佛试图用嘴唇和舌头,向对方传递那些早已刻在骨头上的情感。

      当他们终于分开,体力上的落差使巴德不得不妥协地靠在瑟兰迪尔的胸口低低喘息,他听着精灵渐渐平复的有力心跳,忍不住问起那些眼泪的缘由。

      金发的精灵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用他一贯的毫无起伏的声线回答道:“别担心,巴德。我只是,做了一个悲伤的梦。”

      “梦?”巴德皱了一下眉,“我原以为精灵不会做梦。”

      “很显然,你的认知并不准确。”瑟兰迪尔垂下眼睛,语调低缓地说,“精灵也会做梦,虽然我们的梦和人类的梦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那么,精灵的梦代表什么?”巴德又问。

      而这一次,瑟兰迪尔没有回答。

      很快,又深又浓的黑暗重新裹住了他们。巴德感到疲倦,于是他在一片昏昏沉沉的静谧中睡了过去,而他再次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秋天的阳光暖和又慵懒地照在巴德身上,瑟兰迪尔就坐在床边翻阅着摩列达的一卷手札。精灵见他醒了,便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说:“我希望你能够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在那里只需要待上一天,而后就可以动身前往爱斯加。”

      巴德诧异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出发?”

      精灵点头,目光中隐约透出一点儿焦灼和急躁:“是的,我已经收拾妥当,衣物、减轻疼痛的草药、武器……还有一些你喜欢的调味料。”他指了指屋外轻轻踏着蹄子的雄鹿,慎重又诚恳地说:“我已备好一切,只等你点头。”

      巴德像是从精灵的反常举动里猜到什么,他一言不发地久久凝视着瑟兰迪尔,然后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说,好吧,瑟兰迪尔,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

      他们的旅途仓促而起,过程也并不算美好。

      瑟兰迪尔几乎是以一种夜以继日的状态在赶路。而考虑到巴德的身体状况,精灵不得不尽力将他抱在怀里以减轻颠簸对他的折磨。

      对此,巴德并没有表示出异议。他咬着牙,尽可能地放松身体,去适应这段绝对称不上安稳舒适的路程。

      在第二十七天的清晨,他们抵达了赛尔督因河。

      随后的几日里,瑟兰迪尔带着巴德穿过了密林山脉和魔法溪流,他们疾行于劫火焚烧后重生的森林里,像光和影子在追逐昔日瑰丽浪漫的梦。

      秋风带着果实沉甸甸的香气吹过他们的脸颊,一群五彩缤纷的小鸟停驻在树梢,好奇地张望着密林曾经的国王和他怀中苍白瘦削的人类。

      这次临时起意的旅行的终点,是曾经的幽暗密林王国的宫殿。战争结束后,这里已经成为了被废弃的地底洞穴。

      在斑驳残破的宫殿大门前,瑟兰迪尔用一个吻唤醒了陷入昏睡的爱人,然后,他牵着巴德,沿石阶步入了这座废墟的深处。当他们惊险地避开了几处摇摇欲坠的石头后,精灵不得不用魔法点亮了一团微光,聊胜于无地照着他们前行。

      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宫殿如今一片寂静。

      森凉的风在石头的罅隙流动,它们穿过幽深的地底,再悬挂在高耸的穹顶,无情无性地盘踞于原本属于瑟兰迪尔的领域。

      巴德深吸了口气,废墟里空洞的寒意让他的骨头冷得发疼,额头上浮了一片冰凉的汗。然而,在他正有些支撑不住的时候,身边一言不发的瑟兰迪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空寂的宫殿里,足音回荡,又渐渐消失,如同水面上荡漾的波澜,在一圈一圈的扩散中趋于平静。

      瑟兰迪尔抬了抬手,一些微弱的光便莹莹地亮起来,它们附着在黯淡的空间内,幽幽地照着精灵和他身旁的人类。

      “我们到了。”瑟兰迪尔说。

      精灵微仰着头,伸手将自己的爱人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坚实又温暖,巴德靠在他的胸口,忍不住发出小小的喟叹。

      “前面是你的王座,瑟兰迪尔。”巴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废墟中显得低沉而又悠远,他说,“它那么高高在上,你每次坐上去,就会变成一位十足冷漠傲慢的国王。”

      瑟兰迪尔闷笑起来:“我以为你会用‘高贵’、‘伟大’这样的词来形容密林国王。不过,你也曾坐过那儿,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就站在一阶之下,仰望着那位英俊勇敢的黑发国王。”

      精灵缓缓摩挲着巴德的后颈,低声问:“我的国王,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巴德笑了一声。

      “那么,”精灵低头吻了吻巴德嘴唇,“你也一定还记得,我们之间有过的那个约定。”

      “……”巴德的笑淡了一些,他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

      精灵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当巴德借着几团微弱的荧光,看清楚了瑟兰迪尔脸上那副又严厉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再次回答道:“瑟兰迪尔,我记得。”

      我记得。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

      巴德垂下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在我独自一人守在东方荒原的时候,当我差点儿死在蓝袍巫师手里的时候,我靠着一遍遍回忆这些,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我的家人们都已经离世,这个世间只剩下你,是我灵魂不曾堕落的证明。”

      “瑟兰迪尔,”他停了一下,然后仰起头,目光笔直地看着自己的金发爱人,庄严而又温柔地说,“这些年以来,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光。”

      他的话音突兀地回荡在荒废的大殿中,水波似的一层层传向远处,又一层层回递到精灵的耳边。

      瑟兰迪尔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他依旧那样直愣愣地瞪着巴德。过了半天,他微微闭了闭眼睛,然后,凌乱地、急切地、用力地拥抱住了自己身前的黑发男人。

      忽然间,虚空中出现了微妙的波动,仿佛从黑暗的尽处响起了曼妙而华美的音乐。白皑皑的光由高处透了进来,圣洁的歌声回旋着降临。

      那些莹莹的微光和着节奏闪烁,在深色的背景里,拖曳出璀璨又甜蜜的痕迹。

      在被泪水模糊和动摇的视线里,巴德看见自己和瑟兰迪尔再一次站在了昔日那个恢弘壮丽的宫殿中央,金色的火把在墙壁上释放出醉人的温暖,空气里淡淡荡漾着酒香,愉悦的交谈声、动人的歌声、轻柔宛转的笑声交织成一张迷人的网,牢牢地罩住了苦难与悲伤,只留下甜美和幸福。

      他们爱过的人,他们尊敬的朋友,他们忠诚的子民……所有亲切又熟稔的面孔,微笑着,在灯火辉煌的大殿中向他们举杯致意。

      纯洁的金色光芒从高空流泻而下,轻柔如羽地掠过皮肤,它像一个神迹般愈合了精灵左脸可怖的伤痕,接着又怜惜地轻吻屠龙者满布沧桑的眼角,将朝气和生机重新还给这个虚弱的人类。在苍穹亘古安详的凝视下,岁月昼夜奔腾地逝去,只有他们依然是往日未曾被风霜侵蚀的样子。

      当无尽无穷的祝福终于朦胧了时光中徐徐绽放的韵致,瑟兰迪尔微笑着,优雅无比地向巴德伸出手。

      他们在乐声中,跳起那支蕴含着使命与荣光的爱斯加之舞。

      像很多年前那样。

      像时光从来没有留下过痕迹般那样。

      他们的动作简洁有力,充满着力量与美感,在每一个进退之间,在每一次交缠的目光中,在每一回错身而过的刹那,他们都在诉说着逆旅中永不放弃的信念,诉说着永恒,以及由始而终的爱。

      所有的阴影都在他们的舞步中悄无声息地遁去。

      而光明盛大如斯壮丽如斯,它环绕在他们的身边,赋予这对坚定而勇敢的爱人神圣灵魂与不灭的荣耀。

      一阵又一阵伴随着喜悦泪水的欢呼声在他们耳畔响起,精灵和他的屠龙者在音乐壮阔绚丽的高潮处、在那些几乎要晕眩的旋转中,紧密相拥。

      他们亲吻彼此,并以灵魂的名义宣誓:哪怕石头化为齑粉,哪怕健康为岁月所旷废,哪怕未来如泡沫一般短暂,他们仍将遵守此刻的誓言,用全部的忠诚去追随光明,去追随不朽的爱。

      下篇-世间唯一的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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