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尾声-不复存在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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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不复存在的未来
前方，是无限伸展的倾塌的黑暗。
稀薄的光自远处渺渺而来，顺着石像雕刻精美的长袍无声流淌，像一匹柔凉华贵的绸缎，徐缓又慵倦。在这淡色光晕中，原本垂眸静立的巨大石像慢慢睁开了眼睛，悲怜而缄默地凝视着脚下的一对恋人。
瑟兰迪尔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然而，眼前的梦境虚无又深邃，让他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办法醒来。在浑浊的光线里，满目疮痍的建筑看起来犹如一头深渊中蛰伏的凶兽，充满未知的险恶与森凉的残酷。
精灵半跪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轻轻拥抱着自己的爱人。那个黑发男人虚弱得仿佛即将死去，惨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覆盖在崎岖的骨头上，如同一具尸体般静静地伏在瑟兰迪尔的怀里。
他们的手心握着爱。
然而，他们的爱却握不住未来。
金发的精灵如梦呓般在巴德的耳边说着轻怜蜜意的情话，他心无旁骛地祈祷，将修长的手指搭在男人的脖颈上。当发现那象征生命的脉搏若有似无地跳动了一下的时候，巨大的狂喜让一贯深沉严肃的精灵无法自已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巴德的脑袋，一边乞求回应般去亲吻男人的嘴唇，一边模糊又深切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不知过去多久，巴德终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瑟兰迪尔惊喜地低下头，双唇揩拭般地吻着巴德的眉角和额头。他在怀中男人清润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淡金色的长发，凌乱的神情，狰狞的疤痕覆盖了半边脸，而受伤后无法复原的左眼眼球上蒙着一层白翳……
精灵忽然间慌乱了起来，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爱人还有多少时间能够这样凝视着自己，他想让他看见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瑟兰迪尔，那个英俊又倨傲的精灵王，他不想……不想让狼狈和痛苦的自己成为巴德最后一眼所看到的映像。
可是，可是他没有一点办法，他试图催动魔法，却徒然无功，他试图背过身去，但又舍不得不去看自己的爱人……
他没有一点办法。
这个金发精灵，坚强又庄严地从几个纪元的光和尘中走来，岁月赋予了他智慧，至上神赋予了他荣光，他骄傲而强大，他无畏而固执，他自信能够忠诚于使命和内心。
可是，他甚至没有一点办法，来安抚眼前忧伤瘦弱的爱人。
瑟兰迪尔眼眶发热，欲言又止地看着巴德。
而巴德却将脑袋微微偏了一点，然后艰难地用嘴唇碰了碰精灵的掌心：“别这么不勇敢，瑟兰迪尔。”他的声音低哑无力，可表情却是那么平静坦然，仿佛早在很久之前，就已接受了这注定分别的命运。他努力地扯了下嘴角，尽可能平缓顺畅地说：“他们告诉我……真正的国王……应该在荣耀和缅怀中……获得永恒的安息。”
所以。
不要悲伤，瑟兰迪尔。
那把秘银锻造的利刃就在你的手里。
我对你的爱，也在你手里。
如你所知，人类没有任何形式上的永恒。
除了死亡。
因此。
让我的灵魂安息，让我将所有的苦难留在现世。
让我……在你的手里死去……
瑟兰迪尔沉默地聆听着巴德轻得像空气一样的絮语，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锋利的刀刃抵在了巴德的后背。一点微弱的脉动顶着刀锋跳了跳，那力道甚至无法传递到利刃缀满宝石的顶端，精灵却被震得连手腕都哆嗦了起来。
他将下颌绷出了一道锐利的线条，低垂的眼睫颤动不停。
他想，自己的心里，原本有一座光华宛转的宫殿，他的黑发国王会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儿。可是，他听见了石刻穹顶陡然崩塌的声音，那个光线明亮的旷达空间剧烈地摇晃起来，石头碎屑和泥土簌簌掉落，尘埃扬起在半空，遮住了那一束漂亮的金色的光。而他的黑发国王，仍然坐在几乎被尘土掩盖的大殿中，一动不动地流着泪微笑……
利刃割破了皮肤，又刺进身体。
它刮擦过嶙峋的骨头，发出刺耳的令人欲呕的可怕声音。
巴德温柔地弯了弯眼睛，目光明亮一如当初那个在劫火中屠龙的勇士。
暗红似黑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男人轻轻颤抖着嘴唇，在安宁与痛苦交织的感觉里，痉挛着泪如雨下。透明微凉的眼泪很快稀释了不断涌出的鲜血，那些变淡了的绛红色的痕迹在巴德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晕开，这让瑟兰迪尔产生某种错觉，似乎忽然间，眼前这个男人有了一点儿血色。
精灵轻轻皱起眉，试图穿过纷繁时光中暗藏的沧桑和绚丽，去铭记爱人最初和最后的模样。
他看见巴德的嘴唇开开合合，逸出的只言片语却很快就飘散在苍凉的空气中。于是，他又凑近了一点，好能更加仔细地辨听。
他听见风擦过耳畔，听见气流缭绕在石头上，他听见……听见自己的爱人用微弱的声音低低呢喃。
瑟兰迪尔。
你是我心中的光。
精灵狠狠地抽了一口气，迅疾涌入胸腔的森凉空气令他闷痛晕眩。然而，就在转眼之间，瑟兰迪尔却又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抱起巴德，目光温暖而柔和。他轻轻笑了笑，接着用力将秘银匕首更深一些地送入巴德单薄的身体。
霎时，一束宏大的光，照进了翻滚厮缠的暗影。
瑟兰迪尔在巴德惊恐痛楚的目光中，缓缓亲吻了爱人的眉心。
巴德，他贴在对方耳边极轻极轻地说，你是我眼前的暗，是我生命中无法剥离的影。
这一刻，那把秘银打造的利刃已经穿透巴德心口，刺入了精灵的胸膛，他们的血液顺着刀刃流进彼此的身体。
巴德疯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挣扎、逃脱这个令他绝望的场景，他痛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濒死的凄凉喘息。他狠狠地咬住瑟兰迪尔的肩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他的目光里都是一种烧骨焚血般的痛。
而精灵仅仅是沉默地皱着眉看他，看他无声地嘶喊。
瑟兰迪尔，你这个骗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你什么？
我答应过你……
是啊，我曾答应过你，不会给你，我的永恒。
瑟兰迪尔悲凉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用力地抱住了巴德，他们贴合的胸膛让匕首刺入得更深，交融的血液令他们感觉到了一种被撕裂碾碎般的疼痛。
精灵想到了罗密斯达奴的秘仪诅咒，据说，它会令精灵死后的灵魂游离在中土，直到被所有人遗忘，直到岁月掏空回忆，直到他成为比空气更为无知无感的存在……
“你看……其实我并没有永恒可以给你。”精灵叹息般低语。
在他最后黯淡下去的目光中，他的爱人、那个黑发的屠龙者泪流满面，以一种绝望至死的哀伤的平静，将一枚沾血的吻印在了他冰凉的嘴唇上。
一滴滚烫的泪从石头雕像的眼睛里滴下来，溅落在瑟兰迪尔和巴德渐渐失温的身体上。
顷刻间，他们沸腾的灵魂从苦难深重的躯壳中轻盈地逸出，像一缕白光和一丝黑雾，缠绕着、不舍不离地结合在一起，犹如光明与黑暗慢慢糅合，然后交融成了一种奇妙的灰色。
那道柔软如絮的灰，干净，纯粹，包容一切，并蕴含着重于生命的爱和忠诚最终的奥义。
……
瑟兰迪尔从梦中惊起，他抚着自己仿佛裂开般疼痛不已的胸口，如同窒息一样睁大了眼睛。
而在他身处的这一方真实里，低垂的夜空上有薄云掩住了月亮，秋夜虫鸣透过窗子又远又近地传来，空气中还残留着日间阳光照射后草木馥郁的香气。
一切依然是隽永又安宁的样子。
花了很长的时间，瑟兰迪尔终于平复住自己震荡不已的情绪。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抱住身边熟睡的男人，他轻轻抚摸着男人泛了一丝霜白的鬓发，他用嘴唇贴着爱人微凉的脸颊。
然后，毫无预示地，他的眼泪就那样又急又凶地落了下来。
巴德随后被瑟兰迪尔惊醒，这个敏锐的男人像是洞悉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抖着试图说服精灵离开自己。
瑟兰迪尔却只是无声地落泪，他将脸埋在巴德的肩窝，感受着爱人的脉搏衰弱却真实的跳动。他浑浑噩噩又无比清醒地回绝了巴德的建议，哪怕他刚刚从那个绝望的梦中醒来。
接着，精灵后怕一般急切地亲吻起自己的爱人，他的悲伤感染了巴德，他们像两头伤口淌血的兽，竭尽气力地拥抱着，试图给予对方自己仅存的一点儿温暖。
月光穿透了轻云，洒落在这小小的木屋里，那皎洁的月辉甘美得仿佛连时光都能够就此停驻。
瑟兰迪尔听见巴德在询问自己那个令他落泪不止的梦。
这苍白消瘦的男人声音里有一丝睡意，这让他显出了些微与平时不同的慵懒气质。而他就靠在自己的怀里，瑟兰迪尔能够感受到巴德那微凉的体温和并不算有力却很清晰的心跳。
刹那间，精灵思绪如潮，他想起被龙焰灼烧的夜空，想起孤山下的并肩作战，想起他们共同跳过的爱斯加之舞，想起他在东方荒原弄丢了的爱人……他想起他们俩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和重逢。
他的喉头酸涩肿胀，他无法开口言明那个梦有着怎样不同的意义。
很多年之前，他曾听说过，精灵的梦是某种征兆，预示着无可避免的未来。也许命运选择了他们，又或者是他们屈从于命运，未来总是与精灵们少得可怜的梦境一般无二地重叠、复现。
而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预示。
一个，灵魂被无尽岁月里的深重苦难所淹没的预示……
瑟兰迪尔忽然张开眼睛，傲慢又自信地笑了起来。
在浮沉浑浊的光线里，精灵抱紧了甜睡中的爱人，他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如果，精灵的梦真的是一个预示。
那么，他会以对光明的忠诚起誓，梦中所指向的那个未来，将永远不复存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尾声-不复存在的未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