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年》路二三

61、尾声

　　我回了陇西。
　　开了一家医馆。请了一名坐堂的大夫，每日跟着他问诊抓药，整日浸在药香里，人沉静了不少。
　　二哥走了。不知道他怎么向太子辞行的，也不知道遍布天下的周家信使又都去哪了。这些我都没有过问。二哥就这么孑然一身的走了，云游天下去了。
　　大哥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大嫂温婉如玉，小侄机灵可爱，一家人和乐融融。
　　父亲依然爱板着脸，整日侍花弄草，看书打拳，腰板虽然硬挺，可我早已看见他乌发间的点点银丝。
　　一切都好。
　　岁月悠长平静，无事亦是蹉跎。
　　东流逝水，落叶纷飞。荏苒的时光就这样穿了新衣，燃了鞭炮。缓缓靠近，又偷偷远离。
　　细数门前落叶，倾听窗外雨声。一个人的朝朝暮暮，一个人的迢迢时光；一个人看那花开花落，日月星辰；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冰雪寂寞；一个人走遍千山万水，历尽碧落黄泉。
　　我以为我会忘记。
　　可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思念如同把心撕开了一个口子，伸进去一只小手，就这么搔挠着，让人不安，让人彷徨，让人崩塌。
　　无能为力，却又无处可逃。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转眼已是三年。

　　陇西之味楼的窗前，我正等着小二上菜。这之味楼的厨子，真是厉害。连我这吃过御膳房的主儿，都忍不住隔三差五往这里跑。
　　芒稚一脸讨好地看着我：“姑娘，听说城北来了个杂耍的戏班，本事了得，吃了饭，我们去看看，可好？”
　　我还没答话，小四抄起筷子，敲了一下芒稚的头：“整天就知道玩！拳脚、学识上也不见你下点功夫！”
　　芒稚一脸委屈地撇了撇嘴，低下了头，不再吭声。自从小四当了我周家的管家，管的事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了。
　　我勾了勾唇，打着圆场：“小四，芒稚还小，不要要求那么多。”
　　“他还小，他都二十多了，早该娶妻了。对了，不如赶紧给他说上一房媳妇，让他媳妇好生管着他！”小四剜了芒稚一眼。
　　一听娶妻，芒稚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姑娘，我都听你的，我们不去看戏了，不要给芒稚娶妻。”
　　我无奈地笑着，未言。
　　一边吃饭，一边发现今天的之味楼，人格外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吵吵嚷嚷，不知谈论些什么。
　　一时兴起，摒了气息，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旁边桌上一青年，唾沫横飞正说得开心：“这飞虎将军虽然年轻，带兵打仗上一点不输飞骑将军...”
　　身边的一人凑上去问：“此次为何不是飞骑将军出战？”
　　只见那青年得意一笑，闭了口，似要卖个关子。周围人催促他快讲。
　　好久没有沈翊的消息，如今我竟也急急地想听他说下去。
　　那青年微微压低了声音说：“你们都不知道吧。若不是我舅舅在京里做官，我也不能得知。据说这飞骑将军三年前征讨樊王时，受了伤，双目已然失明。这也...”
　　双目失明？！
　　心仿佛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也不再流淌。周围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
　　我猛然抬头，紧紧盯着小四，啪的一拍桌子！
　　“小四，事到如今，你还不告于我知么！”
　　小四显然已经听到那青年的话，立刻跪了下去。
　　“姑娘勿急,却有此事。三年前，沈将军围堵樊王，樊王狗急跳墙，用了毒，沈将军双目失明。回京后诊治不愈，他不愿拖累姑娘，就故意说要娶公主，让姑娘死心。”
　　双目失明？回想当日种种，沈翊坐轿，沈翊那一片沉寂的眸子，沈翊慌乱中碰翻的桌椅。
　　心如刀割。
　　压抑着心痛，我问：“茂公可曾看了？”
　　“茂公也曾进宫医治，无奈中毒时间太长，茂公也无力回天。”
　　“你们都知道？就瞒我一人？！”
　　小四低下了头。“这是沈将军的态度，公子也应了，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言。本以为姑娘过段日子就能忘了，找个好人家嫁了。谁知都已三年了，姑娘还不曾忘怀。小四天天伺候着，心里也难过，说与不说，煎熬难耐。如今被姑娘撞破，要打要罚，都随姑娘吧。”
　　“你先给我起来。快给我备马，我要进京。帐回头再算！”
　　“姑娘...”小四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再要多言，就不要叫我姑娘！”
　　心乱如麻，一路只想快点，再快点。沈翊，你怎可如此对我。你以为这样是我为我好，你可知，三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
　　再次扬起马鞭，飞驰而去。
　　整整跑了五天，五天来不眠不休，饿了就在马背上吃口干粮，渴了就喝口水。换了三匹马，终于在第五天傍晚，到了沈府门前。
　　翻身下马，一边往里跑，一边问门口下人。
　　“沈翊可在府里？”
　　沈府的下人多半认识我，对我倒也客气。
　　“周姑娘，将军没在府里，去了西郊玉山。”
　　玉山？心里一动。
　　我翻身上马，向玉山奔去。
　　已是夏初。西郊水草丰美，一片郁郁葱葱。
　　远远的，就看见一人迎风立在那里。玉冠白袍，身姿挺拔，乌发随风舞动。
　　听见马蹄声，他微微转身。浓眉横卧，鼻梁高挺，朱唇微抿，虽然憔悴，依然俊美。只是，只是，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如今，一片灰白。
　　我翻身下马，静静地望着他。
　　夏日的微风拂面，惬意朗人。空气中似有似无地传来阵阵熟悉的檀香味。
　　沈翊没有动，他微微蹙着眉，似在思考，似在探索，突然灰白的眸子似闪过一丝光亮，双臂向前伸展着，似要抓住什么，他喉咙上下滚动，嘴唇微微颤抖着。
　　“子衿...是你么？”
　　“是我！”我扑入他怀里。沈翊也紧紧抱着我，仿佛要把我箍进他的身体里。
　　从汹涌的人潮在陇西街头望见他那一眼起，到如今已是陆年，流年如水，岁月安好。
　　还好，一切都不晚。
　　此生此世，定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