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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金撵 ...

  •   高阳没搭话,房遗直上阶梯到她跟前,俯身在她头顶上方,半个身子倾斜下来。“哎,小娘子好心,告诉我?”

      他似笑非笑含着一双慧目,耐心等她两颊烧红、含羞低头给他指路。小丫头年纪是太小一些,可总归是个女子。他这一笑百试不爽,想着便刻意欺近了她,不着痕迹把她身子罩在他影子里。

      高阳扭过头,随口应付。“没有。”

      房遗直有些意外,总该有旁的种花的地方……或许对小女孩这一笑不好用了?他往怀里摸,既没有奶酥也没有糖,是嘛,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哎,这个呢?你告诉我,我把它送给你。”摸索了一阵,干脆把腰上青玉佩解下来,有些夸耀道:“虽不算价值连城,抵你几年月钱可绰绰有余。”

      “喏,要不要?”

      他小指勾着玉佩凑到她眼前晃悠,被她连手一起拂开。她抬头冷冷剜向他一眼,甚厌烦地低下头。

      “不过问你哪里有凌霄花,告诉一声也是举手……不,顺嘴的事儿。再说我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你……”他没说完就住了口,因小妮子忽然站起来,他忙向后退避,才将身稳住,眼瞅她蹭蹭地转身上了二楼。

      李治在楼上,房遗直只好打住,将玉佩重新挂在腰带上。一会儿,“突突突”,脚步声从上面传来。

      应是她说了什么,李治走过时特意看了他一眼。晋王殿下比她大不了多少,两人个头也差不离,房遗直已经俯下身子低着头,还是看到他们的头顶。他极抱歉地躬身举着手,看起来抱歉还是打了折扣。

      所幸晋王看起来并不介意。他貌似老成地拧着眉头,微一颔首抬脚就走。小妮子紧紧跟着他,等走远几步,她忽然转过身翻了两个白眼,两个拇指插进两侧嘴角撑开一个血盆大口。这鬼脸只是短短一瞬,因房遗直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她立刻回到端正的面目,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矜持莲步随李治消失在长廊尽处。

      房遗直提起那只脚瞅一瞅靴子底,花瓣碾成艳红的泥,看不出形状了。方才是他忘了形。不知太子着他送这支花是什么由头,他皱起眉摇了摇头,吁长吁短叹着气。

      “光禄大夫!”刚才的黄门不知从哪个宫拐到这里来,恭恭瑾瑾道:“圣人在承香殿,请随我来。”房遗直微微点头,一面走一面搭话:“中贵人侍奉圣躬多久了?”那黄门不过十三四岁,比房遗直还小两岁。他既有礼地问了,也不是什么难答的话,一五一十就着他的问题答。房遗直绕来绕去,终于问这附近哪里开着凌霄花。也是凑巧,那黄门带他随便一走,离着承香殿不远一处飞桥下面就生着两三株,攀着石玄武烂漫盛放。

      房遗直采下一茎,两人再往承香殿去。殿前高阶上落着一顶贴金步撵,下方不远停着车架,两个可以拆开亦可拼成一副完成的车乘。能在禁宫行车,不消说自是李泰。

      果然黄门向他解释道:“魏王也在,还有魏侍中。”

      房遗直脚步不停,脸上笑愈加深。

      说起来李泰和魏征刚巧有所不愈。几日前,圣人特意捏了一封谏表传与朝臣。那表上言辞恳切,言朝中三品以上,对天子儿多有不恭,列出几项,如宫中见王爷车撵而不下拜。虽然未明指李泰,但众皇子中独他一个特获恩宠乘撵代步。李世民将这封谏表当庭传看,又将上表者匿名,当真是偏心魏王,有意要为他主张。

      房玄龄等战战兢兢,魏征则有话直讲,一番激辞转圜局面,叫李世民收住了话。朝上自然一笑而过,底下却不知魏王是什么反应。尤其他言道隋高祖宠树诸王,最后无礼无法的结局,不知李泰听了是一笑了之,还是心有芥蒂。

      房遗直进殿去,见中间一张红木条桌,圣人同魏王、侍中都围在一起看什么东西。魏征人站得笔直,只是眼神下垂,李泰则挨近李世民,甚有兴致地打量。房遗直走近两步,才看清原来是层观的草图。李世民见他来了,也不要他行礼,只要他围过去看。

      那层观高有五层,像一座小塔,李世民以手代笔比划,向魏征道:“你看,若坐在最高一层,定能望见昭陵了!”昭陵是他为自己和皇后合葬所选之陵,凿九嵕山而建,待初期工程完善后便将皇后梓宫停入。然而李世民一脸兴奋,魏征却还是淡淡的。半晌不闻应答,李泰便道:“父皇拳拳之心,母亲可心安了。”

      “献陵都看不到,哪里还看得见昭陵?”魏征道。

      他这么一说,满堂人皆心下一惊。献陵即李渊陵寝,此言岂不是当着圣人面骂他不孝?房遗直正站在魏征对面,见他好似一无所知,又好像满不在乎,老松一样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圣人是何反应?他又去看李世民,见他已把图卷搁下,一只手松松扣着腰带,不知想些什么。

      “遗直?”不知是否是为了打破一室寂静,李世民好似才注意他,忽然唤了一声。

      “你从东宫来?”他貌似和蔼,好像并没有因魏征直言而生气。“你从丽正殿来?”

      房遗直点头称是,见李世民看着他手上的花,将它递过去,“殿外凌霄花都开了,太子要我送一支与陛下。”

      李世民笑对魏徵道:“你瞧瞧,这花今年如何?”

      魏徵道:“陛下,隐太子在时丽正殿的凌霄花一样在开,不独为皇后所钟爱。”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你的意思,睹物思人也没什么用,更勿须层观了。”说罢将草图向外一推,人也离开条桌走了出来。“遗直,太子怎么说?”他问,目光仍很和煦。

      房遗直依太子所言顺着魏徵的意见说了一番,瞧见李世民凝神转过脸去,他只好忐忑不安站在原地。视线便去打量魏徵,他极持稳,一动不动。又去看魏王,李泰身形一动,上前劝谏,竟也换了说辞,坚持要圣人毁建层观。结果自然是依他们所谏,只是房遗直出殿时,圣人仍望着手中花不动,竟是陷入长久悼怀之中。

      正要出宫时,魏王的车架从后追上来。

      “遗直。”李泰很快与他并行,于撵上敞怀坐,侧头对他微笑。

      “是阿兄叫你应承魏徵的话?”李泰笑问。

      不等房遗直回答,他好像自己有了答案,在车上自言自话:“是了,我要是多想一步,应料到魏徵说的不差,父皇自然要答应他的。便是母亲在,难道能应下这修缮层观的事?她一定不许。”忽然又想到什么,浅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他做得好,我若是他,或许还来不及想到凌霄花的妙用。有这花在,叫父皇心头一软,多难的直言也就不那么直,话也好讲些。”

      他说话竟然毫不避忌房遗直在场,叫他听得脸一下白一下青的。如何听起来,像是魏王在和太子比试什么?若他们有所比较,那必定是对那个位子......有争抢之心了......

      “遗直要往哪里去?”李泰问,脸上还是浅笑,问:“房府还是东宫?”

      还是不等他回答,李泰忽然从车座下抽出一枚箭簇,摊在掌中递给他。“若去东宫,还请替我交还太子。小王的桑扈鸟昨夜死在这枚箭下,凶手虽然捉到,无奈又自戕死了。我的人认得那是纥干承基的人,我想,一只鸟罢了,不值得大动肝火。况纥干承基少了一个下属,想来做事也不方便。若东宫要追究,小王愿意承担。还请小房相公把箭簇物归原主,替我转达,请太子哥哥饶我。”

      魏王一贯那样笑,房遗直此时却觉得这笑容阴森森的,十分可怖。他接过箭簇,未来得及说什么,魏王车驾又远了。来自来,去自来,竟未给他留一点面子。嚼着魏王的话,这时才惊觉他已把他算成了太子的人。但什么时候又分起太子的人,或他李泰的人呢?房遗直摇摇头,着实懒得去想。

      他循原路走,其实是绕路往靠近立政殿的虔化门。但有意无意注意四周,也并未见到方才那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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