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桃三夭

4、痛苦

　　林碧落是平静的。她其实，没有那么怕，只不过连瑾瑜在身边，本能的，难过就有了发泄的窗口，然后就放大，像小孩子跌倒，总是在见到大人的时候才哭，因为知道他会心疼，所以就不再忍耐。
　　一地狼籍，意料中的状况。
　　“妈”林碧落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女人，满心悲戚。
　　“回来了，收拾收拾。”李晓红只抬头看了林碧落一眼，便再什么也没说。
　　林碧落乖乖的，什么也没问，只是扫地的手有些抖，嘴唇咬的发白，拖地，把东西归位，玻璃渣放进垃圾桶，把垃圾袋打包，李晓红已经在跟凤姨打电话，按惯例，凤姨会在半小时后过来，林碧落倒了杯水给李晓红，“又怎么了？”
　　“还不是发酒疯！”李晓红恨恨地说。
　　“不是说了他喝酒不让你理他的么！你又骂他了！”林碧落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角鱼尾纹密布的妈妈。
　　“不说行吗！你不看看他那个样子，算人吗？都五十了，你没看见那个德性！”李晓红的怒火像是找着了发泄口，激动的对着林碧落怒吼。
　　“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得这时候惹他呢！”林碧落抱怨。
　　“不说能行嘛，一喝了酒就到处得瑟，生怕别人说他懦，越老越不知道怎么做人了！”李晓红仍旧很愤怒，只是说到最后，有了点无奈的味道。
　　“你没事吧？”林碧落上下看了下李晓红，不放心的问道。
　　“没事儿，你出去吧，你凤姨一会儿过来。”李晓红道。
　　“恩，晚饭你们吃吧，我不回来吃了。”林碧落说着站起身。
　　“早点回来，别在外面乱晃。”李晓红嘱咐道。
　　“知道了。”林碧落拿了钥匙，背了包，走出门去。即使想晃，我也得有个晃的地儿呀。这种时候，去哪儿晃呢。
　　不知不觉间，林碧落已经走到人民公园，这么多年过去了，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些幸福的发腻的日子，后来，她轻易已经不敢来这里，太过幸福，所以失去后，难过的几乎快要死去。
　　你是我混乱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阿辰。阿辰。你与我，是全部，是最安全的存在，是被全世界抛弃你都不会放我自己一个人的人，可是我说分手，我说分手，你说好。
　　你是我所有幻想中我的新郎啊，阿辰，你怎么忍心真的就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就真的把我弄丢了。
　　像是残疾的人突然丢了拐杖，不会走，不会爬，连站都站不稳，而你摊在十字路口上，每一个方向，都有可能是他去的地方，每一个方向，都有可能不是他。阿辰。阿辰。我还在这里，你去哪了呀。
　　世界这么大，阿辰，我真的丢了你。
　　脸上凉凉的，林碧落慌忙用围巾乱擦一气，对着一湖水苦笑，路已经走到这一步，林碧落，你回不去了。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句话说得，有多么无力。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是我自己走到这一步，我把自己困在这里，可是我却解不开，你走了，我把自己绑在这里，可是你不会回来了啊。
　　阿辰，你会不会回来？
　　林沧煜打电话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林碧落暗哑的嗓音和湖边呼呼的风声，“落，你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在公园玩呢，你干嘛啦？”林碧落立即喜逐颜开。
　　“大冬天的在公园有什么好玩的呀，我在吃好吃的，不给你吃。”林沧煜特有的语调调皮的通过长长的电波一路颠簸过来，林碧落觉得安心，我还有你，有瑾瑜，有好多好多爱我的，我爱的人。
　　我到底是幸福的，虽然我总觉得难过。
　　林碧落照旧跟林沧煜扯了n多，挂断电话发现有四五个未接，全是连瑾瑜的，还有一条短信，回电话。简单的三个字，立即逼出了林碧落隐忍很久的泪水。
　　林碧落慌忙打回去，瑾瑜，我何以为报。林碧落叹气。
　　“在哪”电话立刻接通了，连瑾瑜上来就问。
　　“我在公园，没事的，金鱼，你别担心。”林碧落解释。
　　“我这边有点事，走不开，你去我那待会吧，钥匙我放在门卫那。”连瑾瑜听着林碧落故作欢快的声音，到底是不放心。
　　“好，你安心忙，不要担心我。”林碧落知道连瑾瑜的心情，也不推辞。
　　“恩，家里吃的喝的都有，你上网看电视吧。”连瑾瑜刚嘱咐完，就有人出来喊，“老连，你丫干嘛呢，一会儿打一个电话，是不是枯木逢春啦？”然后是里面一群人的哄笑声。
　　连瑾瑜站在走廊里，忽然就想起以前。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太年轻了，十五六岁的孩子，他还记得她刚刚转来班上的模样，白色的上衣，水蓝色的百褶裙，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一步一生莲，在那个校风严谨一群分不出男女的学校里，生生开出一朵花来。
　　他一直以为他这样无趣的的人跟她那样阳光的孩子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他们断断续续的联系着，节日互相祝福，回家一帮人一起玩乐，偶尔也发个短信问候，或者发牢骚。直到大三那年的暑假。那个改变他人生的暑假。他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人都压着，怕他担心，他多多少少也知道，只是不想却会那么严重，那一阵，他是第一次彻底懂得人情冷暖四个字的意思。
　　他是官二代，不大不小，却足够让他在这个小城里横着走也不会出事。但是这个不会让他出事的人，自己却病了。他看着那个日渐消瘦的父亲，心是痛的，也越来越凉。每日面对那些虚心假意的，幸灾乐祸的人，他不是不愤怒，不是不寒心，他也不过才是个二十岁的孩子而已，被保护的那么好的。可如今这个人，竟需要他保护了。
　　到底是不能继续工作，父亲被迫提前退休，四十五岁，男人最好的花一般的年纪。那个暑假，从来对他不是那么热络，打一个电话不接就不会再打来的林碧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天天十四、五个电话的问候他，时不时的就发个小笑话，一看就是从网上摘下来的，他关机，她就隔三差五的跑他家去，说什么初中同学聚会之类的烂借口。他也慢慢的接受了，心情偶尔不会那么压抑，直到后来越来越开朗。
　　他自小优秀，被各种夸奖包围着长大，即使知道有一部分是看父亲的面子，但真正体会的时候，着实难过。可是有了林碧落的陪伴，或者说骚扰，日子好像总算是好过了那么一点点。没有幸灾乐祸的眼睛，也没有同情可怜的目光，这个孩子只是单纯的陪着他，不想他难过，那样真正的情谊。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碧落拉他出来吃冰激凌，自己却因为熬夜困得睡在那里，他坐着无聊，正发呆，她的电话响了，他看她睡得熟，就替她接了，然后就发现她包里厚厚的笔记本，他是第一个知道她情意的人，她默默的在笔记本上一遍又一遍的写夏辰逸三个字，他陪她压马路，陪她看电影，陪她吃冰激凌，陪她晨跑陪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那些他知道还有不知道的事情，他们第一次牵手，他们第一次亲吻，细致的连睫毛滑动的弧线都要描写一下。她那样幸福，连薄薄的纸片上都能看见她幸福的闪耀着的笑容。好像终于等到了爱情。好像人生除了夏辰逸，再无意义。他从不知，爱情是这样绵长的东西，这样轰轰烈烈，这样柔肠百结，又这样悄无声息。
　　某种意义上，是林碧落教给了他爱情的定义。
　　那个暑假，他第一次真正走进这个女孩，他真正了解她她的一切，就恍惚一下子打开了一扇门，通通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了，他发现自己从前从来不了解这个看似阳光活泼的女孩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夏辰逸，他竟微微的嫉妒，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的爱情的样子。
　　别人的爱情。
　　而她对于他，用尽了友情。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她勇敢的抛下自己的怯懦，几乎有点死皮烂脸的赖在他身边，努力拉他出那么阴霾的天。
　　他知道她全部的友情和爱情。
　　林碧落，就让我成为你的骑士吧。
　　“瑾瑜，干嘛呢，都等你呢。”沈念琛出门来叫他。
　　“哦，没什么，醒醒酒。”连瑾瑜悠地回过神来，看看有点幽暗的走廊，暗笑自己怎么想起那么悠久的事情。
　　“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快进去吧！”沈念琛看着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从前，他一个眼神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从上大学开始，他们分开，中间又隔上那么一件事，他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他想亲近，却不知道怎么办，生怕刺痛他骄傲的心。尤其他母亲评职称的时候，更叫他愧疚，官场上的人都是圆滑，世故的，父亲不去帮忙，他的确说不上什么，何况他的舅舅们都没有帮上忙呢。但毕竟是发小，总觉得心里膈应，倒是瑾瑜，却像什么没发生一般，仍旧跟他像以前一样笑闹。
　　“好！”连瑾瑜的丹凤眼一斜，淡淡的带了点痞子气，沈念琛一下子觉得有点像回到从前，放下心来。
　　连瑾瑜一进门就被同学们逮着不放手，“连大少，你干嘛去了这么久？我们安美女可是眼巴巴的等着呢！”
　　“滚你丫的，少在这吹风！”连瑾瑜笑骂。
　　“哎，还不信，安美女，跟连大少喝个交杯呗！”陈云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
　　“喝就喝！”安琪端着酒杯就走到连瑾瑜身边，美目略带醉意，斜睨着连瑾瑜。“连大少，可给安琪这个面子？”
　　“美女发话，哪敢不从！”连瑾瑜道，再推脱就太不给人面子了，倒显得自己扭捏。一群人看着连瑾瑜安琪喝干，连连称好。
　　“今儿个我在炫包了场子，谁也别不给面子啊，哪个敢走，我就血溅当场！”班长张越是个豪爽的人，趁大家喝的高兴“威胁”道。
　　连瑾瑜闻言笑着开口，“今儿个我是真不行，有点事，过两天吧？过两天怎么玩儿都行！”他不放心林碧落，扔她自己在那，还不知道又要乱想什么，哭多久。
　　“连大少你不厚道啊，喝酒开小差，K歌你又要逃，想干嘛呀！”陈云首先发难。
　　“就是就是，这儿xx的地界儿你除了我们还有熟人？”张越也不满地接口。
　　“不会是想着把我们甩了，跟安美女甜蜜蜜去吧？”爱闹的王静也故意色迷迷地瞧着安琪。
　　连瑾瑜继续周旋，“我本来不打算今天就回去的，实在是家里有点事儿！改天你们去了Q市，我和念琛保准招待好你们，行不行？”
　　“看这丫说的，在Q市能喝，到了咱这就耍滑。今儿我什么都不干了。兄弟姐妹们，谁要是让连大少走着出去，我第一个不依！”张越立即拿了酒上前跟连瑾瑜拼酒。
　　众人一看班长都松了口，也都开始敬酒，不好再阻拦。唯有安琪站在边上看着众人中央笑着和大伙打闹的连瑾瑜，瞥一眼疑惑的沈念琛，默不作声。
　　连瑾瑜真正出门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虚浮了，可是他的脑子很清醒，他清醒的记得，碧落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他清醒的记得，她的日记本上写着，父母吵架后她都会不自觉的坐在夏辰逸家路口，那时候的她会念着他的名字哭的稀里哗啦，却从不会想到要打个电话给他，他记得他说要做她的骑士，守护她的爱情。
　　“打车回去吧，可别酒驾！”安琪看着意识有些模糊的连瑾瑜不放心道。
　　“没事儿，我来，我喝得少。”沈念琛笑眯眯的走向驾驶座。
　　“别别别，有人该恨死我了，我打车回去就好了。”连瑾瑜思路清晰，只是拉住沈念琛的手有些力不从心，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像喝醉的人。
　　“有的是时间，以后再说。”沈念琛不理连瑾瑜，拉着就要他上车。
　　“我没事，你就放心吧，跟你还客气什么。打车快，也安全。你就在这呆一天吧。”连瑾瑜被冷风一吹，更加清醒了些，语气越发坚定，他已经没有耐心，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那好，到了给我电话。”沈念琛看着连瑾瑜认真又略带不耐烦的脸，叹口气，让步，却记下司机的手机号和车牌号，一再地叮嘱司机小心开车。
　　“你在干嘛？”连瑾瑜一上车便拨了林碧落的电话。
　　“看电视呢，新出的偶像剧，好好看丫！”故作欢快的语气。
　　“我就知道！”连瑾瑜头疼，打开车窗透气，干脆一只手撑着头闭上眼睛，意识越发清醒。
　　“你在哪呢？不说晚上有事么？”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啊？
　　“完事了，回去路上呢，你晚饭吃了没有？”连瑾瑜故意略过，省的某姑娘的罪恶感又滔天。
　　“吃啦，能翻到的零食，我全给拆了！”林碧落眨眨桃花眼，心情逐渐明朗起来。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呀，你就没自己做点？”连瑾瑜叹口气，他就知道这个懒姑娘。
　　“我自己一个人，多凄凉啊！”林碧落瘪瘪嘴，“再说了，谁说的我做一次饭他就得重修一次厨房的？”
　　“那又是谁说自己厨艺现在锻炼的比五星级大厨还好的！”连瑾瑜又好气又好笑。
　　“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信，我说那么多次你长的风流倜傥，你倜傥过吗？”林碧落开始开启斗嘴模式。
　　“唉吆喂，林小落落哎，你倒是数落数落哥什么时候不风流倜傥？”连瑾瑜顺水推舟的开始跟林碧落斗嘴。
　　“金鱼，你喝多了吧？”这种一喝酒就跟她一唱一和的毛病始终未变啊。
　　“谁说的，我还有喝多的时候？”连瑾瑜大言不惭。
　　“得，那你什么时候到家啊？”林碧螺一听这话就是喝多了。天底下的醉鬼都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一个多小时吧，不用管我，看你的电视吧。”连瑾瑜话说出口就知道错了，凭林小落落的聪明不难猜出他是在哪，他这个脑子，换个问法而已，就轻而易举的招了。
　　果然那边沉默了半天，“你去Q市了啊。”
　　肯定句。“啊，念琛去看李西文，我跟他一块儿去的。”
　　“怎么不多一天啊，同学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啧，你以为都跟你这么闲啊，人家上班的上班，谈恋爱的谈恋爱，我跟谁聚去啊！”
　　“哦。那你在车上休息会吧。我在你这等你。”
　　“成吧。”
　　连瑾瑜挂了电话，打开窗户，冬天的风有点凉，但是他的心是暖的，他想，这样下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