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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野拂藏宝篇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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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野拂藏宝一事落幕了很久,饮雪公子独居在十里瞳华,还以为过去了一年。
他躺在草地上,杜蘅在一边喝酒:“过去两个月了,你不担心她?”
饮雪公子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虽然是在树林里找到了浮灵散的空瓶,但也不确保那是她服下的,你为何不去看看她?”
饮雪道:“她已长生不老,却不肯回我这里,难道还要我追到神霄宫去吗?”
“你怕了?因为她现在是神霄派的教主了。”
饮雪道:“我会怕?我怎么会怕她。”
“说实话,我倒有些怕她,一个女人有如此胸襟抱负,让我也毫无颜面啊!”
“你是说她跟允王的约定吗?”
“对啊,我觉得她做得没错,她这样大义,我一开始还冤枉了她,没想到她帮助允王殿下,只是为了让允王登基之后释放宫弦坊的那些孤苦优伶。”
饮雪公子道:“她的亲生妹妹死在了那里,想必她是积怨极深的。”
“但她却选择了以德报怨,这样的光辉大义,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你说的没错,她能放下仇恨,步步为谋,造福他人,我也自愧不如……可是,她把她自己置于何地,因为要维护别人,就可以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吗?”
“但是她做到了,她最后拿到了浮灵散,现在还成了神霄派教主。”
饮雪公子坐起身来,“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怀疑。”
“什么?”
“浸月知道浮灵散的存在是从允王那里打听过来的,想必允王也是对这仙药势在必得,可是浸月拿走了它,允王怎么不去追究呢?”
杜蘅道:“这我倒没想到,我觉得那允王除了有些阴险以外,各方面还是不错的,说不定他没为难江姑娘呢?”
“不可能,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为何不一并要了?”
“因为已经被江浸月服下了,所以他再要也没办法了?”
两个人正是商讨着,楚云深采藕归来了,跳上岸边:“师叔,在说什么呢?”
“在说允王为何不向江姑娘要浮灵散的事呢!”
楚云深道:“原来是这件事,我听说之前允王已经派人向她要过了。”
“什么?”
楚云深好奇道:“两位师叔不知道吗?他们还大打出手了,不过最后听人说,允王还是放弃离开了。”
饮雪公子觉得蹊跷:“亲眼所见?”
“嗯,就在江姑娘和御风公子北向回神霄宫的时候,大庸城的百姓看到的。因为允王根本不敌江姑娘,所以很快就放他俩离开了。”
杜蘅道:“那江姑娘岂不是很危险,说不定允王事后一不高兴就攻上神霄宫了?”
他故意挑眉,楚云深也附和道:“允王为人阴险狡猾,江姑娘就算武功好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还让人挺担心的。”
“他现在得到了野拂藏宝,招兵买马,势力庞大,差不多半个大宋江山都是他的了,一个小小的江浸月,不在话下。”
饮雪公子越听越烦躁,起身道:“我去临安一趟!”
“去临安干嘛?”
饮雪公子别扭道:“我才不会死缠烂打着去神霄宫。”
杜蘅吐吐舌头,楚云深也嬉笑道:“哦,那师叔早去早回。”
*
饮雪公子与杜蘅二人,很快就到达了临安城。
这天夜探王府,允王也是吓了一跳,但看来人一身白衣,不耐烦道:“饮雪公子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饮雪公子也不多说,直截开门见山:“关于浮灵散一事,我不希望允王殿下再去打扰江浸月。”
允王喝一口茶坐下,挥手道:“知道了,又不是真有仙药,我何必再去花功夫为难她。”
允王信口一说,饮雪公子反倒一愣:“真有仙药?”
允王愤愤道:“想想都可气,本王连宝藏都拿下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是没有传闻中的仙药。”
饮雪公子已然失去任何表情:“你说什么?”
允王从怀中拿出字条,放在桌上,敲打着:“就这八个字,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饮雪公子一眼瞥去,目瞪口呆,允王继续道:“我已找人鉴定过,这的确是唐朝李过的笔迹。这世上根本没有仙药,我也该信了,所以我日后绝不会去为难江浸月的。”
饮雪公子执起,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浮生已尽,灵散无回。
允王还要说什么,再一回头,饮雪公子早就消失了,像是从未来过一般。
*
杜蘅看到饮雪回来,他神色匆匆,即刻上马,面色发白道:“去神霄宫!”
“你终于想通——喂!别跑那么快!”
杜蘅赶紧跟上,一不留神就又被他甩远。
饮雪公子握着缰绳的指甲都要刺破掌心,回想着曾经的对话。
九月初九之前,江浸月告诉他还剩下两个月的生命了。
这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之仙药,现在说不定——
饮雪公子已然无法相信这事实,只觉得冷风呼啸,将心底吹得彻底寒冷,仿佛坠入海底,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
等到杜蘅追上的时候,已经到达了神霄宫,只看饮雪公子执剑闯入,遇祖弑祖,遇佛杀佛,他根本无暇顾及,一路跟着进入,看沿途躺了一地受伤的教徒。
但还好,伤不致死,只算是清理了道路而已。
神霄宫位于深山老林,光是寻找也用了很久,杜蘅从未见过如此着急的饮雪公子,他仿佛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在这里,誓死要见到江浸月。
大殿中央,所有的教徒都后退远去,大叫道:“是饮雪公子!快去喊护法!”
饮雪公子揪住其中一个,绞着眉目:“你们教主在哪里?江浸月——她人在哪里!”
“教主……教主她——”
“她怎么样了!”
“她……她在闭关修炼,任何人不得打扰!”
饮雪公子将他甩开,正要往前,一袭黑影已经出现:“是你。”
如此愤怒急躁的饮雪,御风也是第一次遇见,就算被吊了衣领,他也依旧不紧不慢:“我会带你过去的,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饮雪公子终于松开。
御风说这话的意思是——江浸月还没死。
幸而没死,否则的话……
他要如何去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与苦痛。
*
御风公子一边带领饮雪走入地下牢狱,一边解释道:“你这样过来,想必已经知道了。”
“这世上没有长生不死之药,倘若有的话,你一定等到她了。”
“现在她已病入膏肓,完全失去理智,就像当初的神月宫主一样,我只得将她困在牢里。”
御风打开牢门,却没有引领进入,“你不用废她的武功,想必她没有告诉过你,大限两个月之内,就算废了她武功也没有用的,之前的师父也是,就算我和大小姐合力废了他的武功,他最后还是死了。”
饮雪睁大眼睛,御风公子已将火把交给他,点燃一侧灯火:“你不用担心,她不会伤害到你,一来她五官弱化,早已看不清东西;二来,她已被铁索束缚,是不可能挣脱的。”
*
虽然已经看不清来人,但出现的光亮还是让江浸月缓缓睁开眼睛:“是谁。”
他不说话。
因为他此生挚爱,上有铁索,下有镣铐,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一次遇见江浸月,惊鸿一瞥,她仿佛仙灵转世。
第二次,第三次,她依旧美得如神明一样。
可是现在,这样的江浸月,已然被水中淤泥埋没,彻底失去了光芒。
她长发散乱,眼中无色,嘴唇苍白。人生中最为凄楚的模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饮雪公子慢慢走到她身边,张口什么话也说出来,只能抚摸上她的脸颊。
她还能活多久呢?
这样活着也许还不如死去。
这里这么安静,都听不到虫鸣鸟叫,连风声都听不到,江浸月睁开眼也是看不到任何,就只觉得远处风吹帘幕,一晃一晃:“御风吗?”
饮雪公子只觉得如鲠在喉,怎么样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也许不该来,也许早该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
低头再看,她身孕还在,整整五个月,因为身躯太过瘦弱,肚子已经这么挺了。
唯有泪水,不断落下。
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还是如此平静,轻启薄唇:“御风,我大限将至,你将我和义父葬在一起吧。”
“独火神功的话……就烧了它吧。”
“义父的陵墓位于神霄宫的地底中心,具体哪里我也忘了,你好好再去找找。”
“听到了吗?”
“御风?”
“你为何不说话。”
“你还在难过吗?”
江浸月微微动作,锁链随之晃动,“你不要难过,人固有一死,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江浸月道:“御风……你哭了吗?”
“你不要哭……你哭的话……我也会难过的。”
饮雪公子将她纳入怀中,不知用怎样的力道去拥抱她,去解救她:“……”
所有的坚强全都粉碎,所有的执着全都破裂,此生独你,让我心如死灰。
江浸月的眼眸,虽然无神,但仿佛她一闭眼,泪水就会滚落,这样水润光泽。
只要一面,哪怕肮脏哪怕不堪,只要见上一面,此生无憾。
可就算靠得这么近,她也看不清自己:“我想……我在想,如果……”
“如果能忘掉回忆的人是他就好了。”
“他等不到我了。”
“我也不想让他一直等下去。”
“我希望他忘记我就好了。”
“我只记得最后在地陵对他挥剑的时候。”
“我只要动用一份内力,回忆就好像破裂了一面,等到最后,我再想不起什么,只记得这个人而已。”
你我所有的经历,都像是一场梦,刻在心里如画卷般展开。
“我原本以为这样也好,至少忘记了。”
对视的两个人,一个毫无神色,一个满心情感。
“可是很奇怪,为什么想到这个人,看到这个人,我却拼命想记起呢?”
“我……”
是上是下,是天堂是地狱,是沧海桑田,光年之远。
你与我的距离。
江浸月眼里忽而泪水滚落:“不想死……更不想离开他……”
饮雪公子已经无法承受这份苦痛,只有眼泪疯涌而出。
这三十三年来,第一次这么无能为力,第一次这样痛心疾首。
“倘若有一日你再见到他,帮忙告诉他……”
如果一切是梦,那是不是到该醒来的时候了。
“无论忘记多少次,重来多少次……”
浮生若梦,几多忧愁。
“我还是会……”
她多么希望闭眼睁眼之后,她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饮雪公子面前。
可是睁眼闭眼之间,只有数不清的泪水。
“喜欢上他的。”
我这一生,就是在不断的遗忘和重新开始,但是唯独连续的,就是对他的感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