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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野拂藏宝篇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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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公子将神霄宫的地形图交给了饮雪。
神霄宫的地形大致是“凸”字,只不过最下面一横稍长了些,他道:“师父的陵墓只有大小姐一人知晓,之前她也告诉过我,正是神霄宫的中央。”
“可是,”他突然转折道,“我已派人将中心地带挖地三尺也没发现陵墓。”
饮雪公子仔细琢磨道:“神霄宫是对称的地形。”
虽然不规则,但至少是对称的。饮雪公子将其对折,沿中线找到中点,指道:“这里找过了吗?”
御风道:“不仅我派人找过,之前王文良和王文卿也是让人挖过,但始终没有找到。”
神霄宫宫殿狭长,向两侧扩展,本来在对称轴上取中点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言,历来这些不规则图案根本是没有中心可言的。
饮雪公子又问:“神霄宫的地形,一直没变过?”
御风公子点头:“至少在神月宫主继位以来就没有动过了。”
饮雪公子托腮思考,将图形左右转动,前后观摩,一时间也没个结果:“我先看看吧。”
“大小姐已经不记得了,她的遗愿若是和神月宫主葬在一起,那么我们一定要将真正的陵墓找出来。那里有千年寒冰床,可以保她尸身百年不化。”
饮雪公子听这话更是垂头丧气,一点精力也无:“我知道,我会的。”
他如今意志消沉,大脑里全是江浸月的身影,根本无法用心思考别的,只能拿起茶杯,先喝一杯清醒一下脑子。
可就在御风转身就要离开,交给他安静研究的时候,饮雪公子道:“等等!”
御风回头,饮雪公子却依旧看着手中图形,头也不抬:“御风,拿支笔来。”
御风已经呈上毛笔,饮雪公子描摹过图形外六点,将其以弧线连接,最终补上另外一大半圆弧,形成一个完整的正圆!
神霄宫的边缘,便是落在圆边上,而勾勒出的圆形,其圆心是在神霄宫之外,御风公子看得瞠目结舌。
饮雪公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圆心应该就是陵墓的地点了。”
御风赶紧动身:“那我马上派人去找!”
陵墓的位置已然确认,但是饮雪公子的心情却依旧低落。
他绝不能就这样放弃,虽然已经尝试过种种办法,他也不想江浸月就这样离他而去。
倘若将其身体完整保留,有生之年他还可以去找真正的仙药,然后救活她。
可是……
连浮灵散都传说都是虚假的,这世上真的会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存在吗?
原来自己努力了那么多,都是徒劳。
*
御风傍晚的时候就回来了。
他按照饮雪公子的指示,果然找到了真正的陵墓,但因为神月宫主生前嘱咐,只允许江浸月一人进入,所以他道:“我已开通了道路,让弟子在外头守候,具体还等你送大小姐进去再说。”
饮雪公子扶着脑袋,仿佛没有听到,御风公子又道:“大小姐似乎恢复了一点——”
他的眼神瞬间点亮,只听御风接着:“她在神霄宫的后院等你。”
这几日天气都很好,就算冬至,也不曾感到寒冷。
黄昏已近,金色余晖的照耀下,一切花草树木,都显得欣欣向荣。
江浸月已经醒来,完全恢复,她像两年前初遇一样穿着白衣,站在草地里背向等他。
她能看见五指间耀眼的光辉,洒在衣裙和花朵上。
她也能闻到远方飘散而来的炊烟,和近在咫尺的花香。
她若伸手,就能触摸到饮雪公子。
但这只是回光返照。
这只是最后的幻境而已。
明明有过最亲近的距离,到了最后还是化为遥遥无期的幻想而已。
你虽然没有等到我。
但我却等到了你。
圆满的结局。
注定落幕。
*
眼前的江浸月太不真实,太过虚假,仿佛饮雪公子一伸出手去,她的映像会全部碎裂,消失不见。
“浸月。”
只是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一切静止,联同时间。
她笑得十分温柔,眼里全是闪烁的光辉,清晰美好。
如果时间可以停歇,请不要再往前,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饮雪公子既不敢上前,也不能眨眼。
他宁可看到眼睛酸涩,也不忍心下一秒她就消失不见。
可是睁开眼的一刹那,天已经黑了。
江浸月倚在饮雪公子的怀里,仿佛沉睡千年一般,哪怕乱世当道,天下混沌,也是与她无关。她身上的温暖逐渐消失,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了。
饮雪公子刚刚做了一场梦。
睡梦中,所有的记忆全部涌现。
轻快的,沉重的,欣喜的,苦痛的,全部侵蚀一遍,反复轮转,这样的过往如同深不可测的漩涡,将人深深埋没。
这场梦不会结束,因为他余下的人生不会再拥有这样的感觉。
江浸月短暂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正如这冬夜里偶尔出现的一只萤火虫,虽然光亮,但很快幻灭。
而曾经给他一点光明一点温暖一点希望的江浸月,将从他的现实人生永远消失退散,不复存在。
直至现在,他睁开眼全是黑暗,全是死寂。
天上冷月高悬,他从此就活在梦中。
*
由御风公子引领,饮雪抱着江浸月走进这一片陵地。
这里温度极低,比起外面虽然没有风向,却冷得不像话,仿佛另外的世界,御风将石门关上:“我在外头等候,你尽早出来。此为神霄宫陵墓重地,上来之后,我还是会让人封口掩埋。”
饮雪一言不发,只是往里,御风公子又道:“独火神功,就麻烦你销毁了。”
饮雪公子沿着通道往里,两侧灯火十分幽暗,在寒冷的氛围中,萧瑟的亮着。
尽头一道石壁,两侧写着不算工整的对联——
繁华三千无眷恋,置之死地而后生。
横批便是“独火神功”。
饮雪公子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江浸月,毫无表情的推门进入。
他已经看到御风口中所言的千年寒冰床,但是床上空空如也,只有衣冠罢了。
饮雪公子将江浸月放下,四下里望过一眼,这里空间不大,也不像有别的出路。
难道神月宫主的陵墓,只是一个衣冠冢?
衣冠之上,放置的正是独火神功的孤本。
饮雪公子拾起,打开几页,他难以想象这种会让人走火入魔,导致死亡的武功,究竟是谁创立的,又为什么还会有人飞蛾扑火的去练。
如果说江浸月当初是为了报仇,那也无可非议。
但是对神月宫主而言,他本就是武林第一,修炼独火神功仅仅锦上添花罢了。
可他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为何?
饮雪公子匆匆翻过几页,终于在最后看到了署名,那上面写着——
楚氏所创,勿与外人道也。
楚氏?
是天门山楚氏?
饮雪公子疑惑不解,起身走向石壁之外,再看那幅对联。说起来,他还有一点很不明白,那就是神月宫主究竟姓甚名谁。
饮雪公子再去打量一周,终于找到一方牌位。
那牌位原本应该是树立在寒冰床后的,现在却倒在了一侧。
饮雪公子将其扶起,吹掉灰尘,牌位上写着“楚岳之墓”。
他霎时瞪大眼睛。
无论是这牌位,还是上面的四个字都太过熟悉。
因为那正是他父亲的名字。
饮雪公子自出生起,就与父分离,因为守着野拂藏宝的后人,只需要一个就行,如有两个,想必就会遭人威胁。
精通地陵的只要一个,才能保住性命。
所以饮雪公子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元宵降临之日起,就由师父抚养长大。
师父曾为其父立过墓碑,上面写的就是“楚岳之墓”。
从那一天他也才明白,自己的生父名为楚岳。
可是为什么自己父亲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同名同姓巧合而已,还是说另有隐情?
饮雪公子将其牌位摆正之后,才发现陵墓之后,更有别的密室。
可能江浸月也未曾发现过,一旦推开床后之门,一股古老的气息携着灰尘扑鼻而来。
两壁阴森的树木,冶艳的桃花雕刻其上,触手即化,如同污黑的雪花一样。
饮雪公子一边观察着四周的背景,一边心不在焉的往深处寻觅。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是和楚门有着莫大关系的地方。
阴冷而严肃的气场,各种远古的血气夹杂着吹来,转过拐角,眼前肃然陈列着数十口棺木,饮雪公子目瞪口呆。
因为年代的久远,越往里,棺木的灰尘越厚,从外往里阅览,碑文上的名字皆是同一个姓氏——楚。
推开之后,有的里面是尸骨,有的则空无一人。
这是神霄宫历代教主之墓吗?
为什么一个个都姓楚呢?
走到最深处,饮雪公子用折子将壁火点亮。
这是一整幅的天门山之景,刻画大庸城的地形与线路。
再往边上看去,正是“独火神功”的碑文。
独火神功原由楚氏先辈所创,修炼此种武功并非为了独步天下,冠绝武林,而是——
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天门山楚氏一族为保野拂藏宝,需与其后代隔离。楚门只留一位后人,其余楚氏必须修炼独火神功,忘记一切关于宝藏的秘密。
这不仅是为了遵守时隔百年的诺言,更是为了楚氏一族的延续。
但凡修炼独火神功之人,身受烈火焚心之苦,心神紊乱,记忆衰退,五年之内,一切皆忘。
神月宫主是楚氏后人。
神月宫主为了后代的延续才修炼独火神功,选择遗忘。
神月宫主……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这么猜测,因为饮雪公子回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来。
他与神月宫主交集不多,更因为神月宫主行踪神秘,了解的也是少之又少。
第一次,是十六年前的武林大会,饮雪公子锋芒太露,神月宫主前来挫伤他的锐气,使他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当时神月宫主尚未修炼独火神功,也就是说他自然明白自己和饮雪公子的关系。
第二次,是十一年前,西陵覆灭,饮雪公子蓝台弃剑,神月宫主为救江家女儿,以身犯险与朝廷作对。
可是江浸月并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和神月宫主是什么故交,神月宫主一向独善其身,别说亲人,连朋友都没一个。
唯一可以猜测的便是,他为了饮雪公子。
因为饮雪公子导致西陵一家惨死,神月宫主收留遗孤江浸月,视如己出的照顾她,补偿她,甚至传她独火神功,名义上是引诱他为父报仇,实际希望她忘记仇恨。
说穿了,他只是在维护饮雪公子而已。
神月宫主用心良苦,非同一般。
事到如今,饮雪公子总算明白。
可他这样维护了自己,自己还是陷入绝望了。
江浸月已死,他的人生就不再有任何希冀,他现在只想陪伴她留在这里。
*
江浸月睡着,长发铺陈,姿容平静,她手中拿着“西江月”的玉佩,不知陷入怎样的梦境里。
她如此平和,干净美丽,纤尘不染。
那一定是一个好梦,好到她不愿醒来。
她以前也总是睡,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时间更长,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她还是闭着眼睛,沉浸在梦里。
别再睡了。
那边的世界没有饮雪公子。
你会孤独的。
就算这样呼唤着她,她的眉目也不曾颤动一下。
十二个时辰又过去了。
最后的十二个时辰,守灵的饮雪公子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眼里的光芒沉淀下来,和石壁上的灯火一样,渐渐幽暗,渐渐陷入深渊。
石门外响起了叩门声,但御风公子并没有说话。
时间已到,他不能再过流连。
最后回望一眼,饮雪公子起身离开。
但是突然一点温暖,洋溢在手心,饮雪公子惊讶回头,蓦然睁大眼睛,是江浸月……
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