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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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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圆月向西倾斜,翻滚的云朵汇聚漂流,爽朗的秋风追逐夜雾……遥远的神话时代,日本被划分为三大领域。大国主神管辖山峰巍峨海洋环绕的苇原中国,如今称之为现世。伊邪那美女神掌管暗无天日贫瘠荒芜的黄泉之国,现在改名为地狱。天照女神统治坐落云端繁花似锦的高天原,当前被称为天国。
再过不久,太阳就要跃出地平线,掠过广阔洋面,残留粼粼波光,拂过皑皑雪峰,反射刺目光芒。耸立的高楼印下巨大阴影,忙碌的人类犹如沙丁鱼群,绯红的枫叶褪下透明冰霜,迁徙的候鸟伸展丰满羽翼。
此刻,松鼠怀抱蓬松的尾巴,蜷缩进隐秘的树洞,夜枭旋转灵活的脖颈,滑翔下稀疏的桃林。月色明亮似霜华,夜风澄澈如山泉,暗影在桃枝间摇曳,光辉在小径上起伏。
鬼灯背上醉酒的白泽,走出地狱之门,途经花木庭院,进入桃源乡。他跨过粗壮遒劲的树根,拨开细长浓密的枝叶,穿越繁茂的仙桃树林,踏上桃花盛开的羊肠小径。
白泽伏趴在鬼灯后背,倚靠上他的肩膀,神色色安逸餍足。他手指紧抓鬼灯衣襟,双腿随步伐摇晃,发丝轻挠脖颈,呼吸绵长温热,喷洒出浓郁酒气。
干燥的秋季夜晚,晾晒中的药材没被收起,竹簸箕架上低矮木凳,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庭院里,像极了游戏中的坑洞陷阱。鬼灯小心绕过竹簸箕,走向白兔汉方正门,屋檐下的壁灯发出暖光,窗棂内的大厅一片漆黑。他习惯性握上扶手、向右拉扯,木门没被拉开——为了赞美天国治安优良?或是从反锁门外的经历中吸取到教训?白泽出门后很少锁门,与他带钥匙的概率相差无几——桃太郎尽职尽责地上锁了。
鬼灯转身下蹲、松开双手,让白泽倚靠墙面坐在门边。翠绿的衣领向外敞开,残破的盘扣露出线头,白泽的上衣染上酒渍,长裤沾着黑灰,皱巴巴的医师长袍歪斜在肩头。鬼灯伸手摸索他的白袍口袋,不出所料地没有找到钥匙——
白泽像所有年长者一样健忘,时常忘记三餐,以酒水填塞胃袋,饿得营养不良、瘦骨嶙峋。偶尔忘记早春播种、仲夏灌溉、秋末丰收、冬季铲雪,桃源乡时而井井有条,时而乌七八糟。随口赞美年轻美貌的女孩,过眼烟云般遗忘她们,接连不断地迎接新恋情……忘却快乐与悲伤,爱恋与怨恨,只沉浸于短暂的欢愉——鬼灯并不意外他忘记带上钥匙。
——他曾连续三次将我遗忘,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鬼灯起身规矩地敲门,寄希望于桃太郎没有被灌醉,也没因此夜不归宿、露宿街头……墙面的凉意渗入薄衫,背后的冰凉冻醒白泽,他迷蒙地睁开眼睛,圆月悬挂于深蓝夜空,仅能看清半边轮廓,高大身影遮挡另一半。白泽以手掌撑地尝试起身,后背脱离墙面身体向前倾斜,两腿虚弱地颤抖,双手环绕上鬼灯腰侧。
亡者的梦境本该回顾过往、预示未来……他的梦境拥有数种选择:艰难的室町生活,勇武的鬼岛冒险,浑浑噩噩的天国假日,田园牧歌的桃源乡劳作。与甜美安逸无缘,灼热的岩浆包裹身躯,狰狞的怪鱼显露尖牙,桃太郎无处可逃,一头撞入怪鱼口中……剧痛隐没于脑海深处,躯体依旧完好无损,他并没有受到伤害,异状仅有汗湿的脖颈与麻木的耳垂。
桃太郎伸手抚摸耳朵,却抓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哇啊!!!”桃太郎掀开薄被,从床上跳起,迅速跑向房间门口,颤抖着手指按下开关……明亮的暖光遍布房间,白兔们整齐划一扭转脑袋、抖动双耳,困惑地凝望着惊慌的桃太郎。
“原来是你们啊!”桃太郎抹去满头冷汗,苍白的面孔恢复血色,“不要一声不响闯入我的房间!也不许把我的耳朵当成磨牙棒!”
人类的生物本能深入骨髓,即便缺失鲜活的□□,八百多年天国生活闲适安逸,虚幻的肾上腺素神秘莫测,依然能使桃太郎心跳加速、血流狂涌……猝然冒出扣扣扣三声钝响,桃太郎再次惊叫出声。
“桃太郎?”鬼灯疑惑地拍打木门。
“鬼灯大人?”桃太郎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他打开房门直奔大厅,扭转门锁拉开正门——敲击木门、呼喊他的名字,身着藏青作业服的鬼族男性,的确是他熟知的鬼灯。
双倍酒气扑面而来,紧随凉风涌入桃太郎的口鼻。“咳咳咳……”咳呛中桃太郎弯下腰来,才发现白泽紧靠鬼灯双腿,小腿压上脚面,双手环上腰侧,怪异地歪斜着向上仰望。
“白泽大人?”桃太郎顺着白泽视线向上眺望,流云散落在黎明前的天空,星星隐匿于光年外的宇宙,醉鬼的行动总是令人费解……
桃太郎伸手拉扯白泽衣领,白泽却不愿松手,扭动着贴近鬼灯,桃太郎讪笑着只好瞟向鬼灯。
“不要任性!”鬼灯毫不迟疑地俯身,双手穿过腋下、卡住两肋,一把抱起白泽,姿态自然就像演练过无数次……白泽的视线停留在遥不可及天空,乖巧地把手臂环绕过鬼灯肩头。
鬼灯右臂托举起白泽,左手安抚般轻搭后颈,注视着被桃太郎与白兔学徒堵住的正门……桃太郎惊异得无法挪开视线,愣怔着向后倒退数步,为怀抱白泽的鬼灯让出通道。
鬼灯径直走向白泽的房间,成群白兔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灯光没有亮起,月光透过窗棂,床铺轮廓与木纹地板半明半暗……鬼灯走入昏暗的房间,坐上窗边的木床,黑暗中两人身影交叠,月光滑过鬼灯的鬼角与眼睫,白泽的发梢与后颈,脉脉温情在两人间流转……桃太郎站在门外无法融入。
“麻烦您熬一碗黄连汤来。”鬼灯伸手打开床边台灯,望向门边踟蹰不前的桃太郎。
“好!我这就去。”桃太郎深深呼吸,挣脱漫溢的古怪氛围。他转身前往厨房,从橱柜中取出药罐,点燃厨灶熬制汤药。热汤沸腾咕咕作响,除此之外静默无声,太安静了……桃太郎熟悉幼稚的争吵与滑稽的打闹,默契的静默……很反常,太陌生。
白泽跪坐在木床上,倚靠着窗边桌案,湿润的眼眸盈满水光,颈侧的铜币微微摇晃,他单手支撑下颌,另一只手与鬼灯交握……桃太郎端着瓷碗走进房间,目击他们穿插的手指,愕然得脚步踉跄……他们握手的场景出现过许多次,但这次,鬼灯没有用力捏紧,白泽没有痛苦挣扎。不再是较量,同样不是礼仪,桃太郎还没弄清其中深意……白泽的侧影,鬼灯的眼神,反常的静默与交握的双手,一切都使他莫名触动,桃太郎喜欢他们这样相处。
“后来发生了什么?”鬼灯看向桃太郎,“他去参加二次会了?”
“不是二次会,白泽大人吵闹着要去妲己小姐的商铺。”桃太郎没有阻止白泽——他生前带领动物伙伴讨伐恶鬼,深知朋友间相处的准则:无论多么亲密,也不能过多干涉。道路与选择只属于个人,只有自己能为自己负责——何况他只是白泽的学徒、下属,来到桃源乡不过短短三年,他是否拥有指责劝阻的资格?也许他只需默默处理善后。
“妲己小姐可不愿意照料醉鬼。”鬼灯没有责怪桃太郎,他对白泽抱怨得太多,但醉鬼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谁愿意照料发臭、聒噪、多动的醉鬼?
只有爱上醉鬼的傻瓜!
鬼灯转动手腕拉扯白泽,白泽向后倾斜,再次落入鬼灯怀中……拥抱不再温柔:鬼灯单膝压住双腿,右手禁锢手腕,左手紧捏下颌,手指探入口中,挤进牙齿间隙。
白泽迟缓地看向桃太郎,温顺地贴近鬼灯。
“快把黄连汤灌进去。”鬼灯也看着桃太郎。
直接粗暴,这才是桃太郎所熟悉的鬼灯。
桃太郎被意料外的重任砸中,慌乱地端着瓷碗凑近白泽,苦涩的汤药灌入口中,触动麻木的嗅觉与味觉。白泽无力地挣扎,牙齿啃咬口中异物,褐色的汤药溢出唇角,透明的泪水滑落眼眶。
“混蛋!”白泽气恼地俯身,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试图寻回一丝安慰。
鬼灯倾身捞起白泽,为他擦拭药渍与汗水,并不在意手指上的细微伤口。他从衣襟内掏出一颗糖果,打开沙沙作响的糖纸,直接塞进白泽口中。
“您还随身带着糖果?”鬼灯可不是喜欢甜食的小女孩。
“座敷童子也喜欢糖果。”但他愿意为小女孩与醉鬼准备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