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7、遇

　　苏隐眉走了。
　　走得很快。
　　所以她没有听见那样一段对话——
　　“玉壶，她未认出你。”
　　“终是会认出的。”
　　“你……不急？”
　　“我习惯了等。”
　　郁子安看着玉壶，眼中有淡淡的震惊，中又夹杂着一丝苦笑。
　　面前这名少女，纤细的外表下究竟有怎样的执念？
　　阳光懒懒地洒下，一园的花卉安静地开放着，或者枯萎，完成着各自的轮回以及宿命。
　　“玉壶，你到外边买些空瓶子回来吧。”郁子安笑笑说。笑意温暖，却并不刺眼，如同此刻的阳光。
　　“好的。”玉壶的眼神是一贯的平静。
　　她知道，子安姐姐又要研制新的花粉了。这穿汉服、集百花的女子，喜欢研制一瓶又一瓶的花粉，然后埋藏在树下。
　　或者，一同埋藏下去的，还有一些记忆吧？
　　又是怎样一些记忆呢？玉壶好奇过。
　　但所有的疑问，都会被时光冲得极淡极淡，只留一些痕迹，散在心里某个地方，不被记起。

　　玉壶走过的地方，总会有人驻足片刻。
　　竟……有人留得那样长的头发！
　　而且，长发乌黑柔顺，发质极好。
　　差点，就要有人惊呼出声。
　　玉壶却未动容，眼神平静，惊不起任何波澜。
　　匍匐了千年，在这世间。看过风起见过云涌，任那头青丝长长长长不断长得更长……而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只是等待……
　　玉壶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开口的时候声音竟带了些许酸涩，“老板，给我一些空的玻璃瓶。”
　　“好的，店里的货刚完，我出去取……啊呦！”
　　老板还未应得完整，便痛极而呼。
　　一个洗脸盆自楼上砸下，力道极强，正好砸在老板的头上。
　　老板张口要骂，但终究只发出一声轻而重的叹息。
　　玉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老板，你先看看有没有事吧。我不急。”
　　对那些活得卑微并且辛苦的人们，她一直很善良。
　　老板低声道：“哦，没事……”
　　他抬头望了楼上一眼，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楼上的骆婶，这里不大好……”
　　玉壶问他：“没送去……精神病院么？”
　　那个名词，有些犹豫地自她口中吐出。
　　老板摇头，叹道：“他们家交不起那钱。”
　　玉壶接过老板包装好的箱子，付钱，转身。
　　“啷——”
　　箱子坠地。
　　里面的瓶子，也一定碎了吧？
　　因为，玉壶撞上了一个人。
　　她抬头，看向他。
　　身形颀长，稍显清瘦。而神情，略带了几分腼腆。
　　他蹲下，帮她抬起箱子。
　　“对不起……”许是出于礼貌，他笑了笑，但笑容晦涩。
　　“许伯，你没事吧？刚才……”他迅速转移话题，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不再去看她直垂至脚边的乌黑长发。
　　不再去看她纤细秀气的容颜。
　　“敛簪啊……我没事。倒是你妈……你得想想办法啊。”那姓许的老板苦笑，有些无奈。
　　他姓骆。骆敛簪。
　　骆敛簪攥着衣角，低着头，“许伯，我妈她前些日子很安静的。但昨天忽然说她脚底痒，我给她涂过药膏，但没用。她、她这才发作的……”
　　他努力地想说明一些什么。
　　玉壶忽然开口，“你拿点醋加在热水里，给她浸泡几次。”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他。
　　玉壶淡淡地补充道：“最近常下雨，我想她是踩到脏的积水了。”
　　眼神平静，始终无波。
　　“谢谢。”骆敛簪迅速地瞥了她一眼，道。
　　对于他的谢意，玉壶没有作任何表示，望向许老板，“麻烦你再拿些玻璃瓶给我。”
　　骆敛簪一窘，脸上微红。
　　那些瓶子，终是因他而碎。
　　正自出神，玉壶已抱着箱子，自他身畔走过。
　　她平视着前方。
　　眸中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但骆敛簪干净的脸上，却迅速闪过一抹红。
　　好多年了，没有人过问他，和他疯了的母亲。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骆敛簪大声喊道：“你叫什么？”
　　玉壶已然走远。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她怔了一怔，转过身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详地站在橘黄色的阳光下。
　　长发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
　　他低下头去，“我叫骆敛簪。”
　　玉壶微笑，“玉壶。”
　　然后 ，她便走了。
　　留给他一抹清丽的背影。
　　玉壶知道。玉壶当然知道。
　　只须一眼，她便看穿了那少年人的心思。
　　但，不会动容。
　　独行千年，除了这张脸，其他的一切，都老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