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6、酒

　　苏隐眉坐了起来。
　　“酒……酒！”
　　不及梳洗。她便如着魔一般，飞奔出去，白裙轻轻地飘扬，在静默的空气中划过。
　　她奔向了一家酒吧。

　　苏隐眉不得不承认，这一家酒吧……很奇怪。
　　酒吧占的空间不大，看上去还不及一百平方米，浅绿色的地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十来张红木圆桌错落地摆放着，与之搭配的是红木圆凳，看上去很安静。
　　在灯光最暗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一名少女。乌黑的长发直直垂下，一直垂至脚边。她赤着双足，双足在发丝的摇动中若隐若现。
　　她柳眉细长，眼神平静。
　　“你是这里的老板么？”苏隐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为何，在看见那名少女时，她感觉到骨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噬咬着一般，凉凉的，痒痒的，有些……疼。
　　“不是，我只是给人帮忙的。”少女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有没有一种叫‘尘泪’的酒？”苏隐眉眼神殷切地凝望着那少女。
　　少女的唇边，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你随我来。”
　　“嗯！”
　　苏隐眉听见自己应得很大声，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分地跳动着。
　　尘泪……尘泪！

　　少女推开了一扇木门。
　　漆黑的长发幅度不大地摇曳着，雪白的玉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少女启唇，轻声道：“你姓苏，是也不是？”
　　苏隐眉心下诧异，却还是承认，“嗯。”
　　少女的脚步一缓。
　　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速度。她一言不发，掩饰着无意间暴露出的真实的一面。
　　苏隐眉跟在少女的身后，看着少女的背影，似乎触到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她终于忍不住，“你叫什么？”
　　“玉壶。”
　　苏隐眉还要再问，却见玉壶停了下来，抬手一指，“你进去吧。”
　　她的手，指向了一扇门。
　　门是用红木做成的，看上去……似乎很沉重。
　　苏隐眉想，那扇门后……总会有一些什么的。
　　苏隐眉上前一步，用力，推开。

　　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门后，竟是一座花园！
　　一名女子自樱花树后走，雪肤明眸，着一身纯正大红色的汉服，站在一树的粉色之下，浅笑。
　　“苏姑娘，你好啊。”那女子手执一枝梅花，眼中有些许期盼之色。
　　苏隐眉心下一奇。
　　姑娘？现在还有人用这个称呼么？
　　而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那女子浅笑雅然，“这里是子安花阁。我是郁子安。”
　　苏隐眉没有说话。
　　她在等郁子安说话。
　　郁子安果然说话了——
　　“尘泪，便埋在这樱花树下。”
　　苏隐眉望向那株樱花。
　　忽然，浑身一震，如遭电击！
　　樱花……樱花……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见过这株樱花的！
　　郁子安摇了摇头，轻叹。
　　“苏姑娘，还想不起来么？”她手一抬，手中的梅花在瞬间凋落，只剩一截枯枝夹在她的手中。
　　但！
　　枯枝上竟迅速绽开了一朵新的红梅！
　　郁子安朱唇轻启，念道：“寒夜，苏影。”
　　苏隐眉面色一白。
　　郁子安转动着手中的红梅，缓缓开口，“轩辕澈。”
　　苏隐眉脑中空白。
　　“缥缈宫，醉樱谷，枫山客栈。”
　　苏隐眉身子一晃。
　　“瑞朝，仓洪3年。缥缈宫主寒夜认识了醉樱谷主苏影。
　　“那时，苏影正填了一首《采桑子》，但只填了上片。”
　　苏隐眉跌坐在地。
　　“上片是：东风吹散前生事，花事成空，碾落春容，好酒金樽谁与同？”
　　郁子安顿了顿，凝视着苏隐眉。
　　苏隐眉眼中有类隐隐的泪光，颤声道：“愁云留与明朝斩，弹剑清觥，醉也从容，莫问何来何所终！”
　　郁子安颔首道：“不错，这是寒夜填的下片。”
　　“夜、夜兄……”苏隐眉竟咧嘴而笑，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吧嗒吧嗒”地落在缎雪上。
　　郁子安继续道：“她二人结为兄弟。苏影说：‘不是应该称呼‘姐妹’的么？也好，兄弟便是兄弟！倒是少了金钗褥裙的脂粉气！’她没有告诉寒夜，她在见着她的第一眼时，便觉得，似乎相契了百年……”
　　是！是！只一眼。便似相契了百年。
　　“但是后来，江湖大乱，朝廷大乱。苏影和寒夜……”
　　郁子安停了下来——不忍再说下去了。
　　哪怕，她一直站在远处，以局外人的身份观看。
　　但苏隐眉却接口道：“死了，她们都死了。
　　“寒夜告诉苏影，‘尘间兄弟，他生因缘。’
　　“苏影不断地点头，紧紧地握着她的箫，‘血雨刀光，陪君逆天。’
　　“寒夜纵声而笑，‘剑绽红梅，因君一言；待到雪鬓，慨忆当年。’呵呵，她以为她不会死，她以为她还能活下去，所以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待到雪鬓，慨忆当年’。可是，没有待到雪鬓，没有啊……”
　　苏隐眉一口气说完，怔怔地盯着一树的樱花，笑，哪怕笑容苍白。
　　郁子安看着手上的红梅，“寒夜剑上的血迹，竟然化为一朵红梅。我搜集遍天下的名花，也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异卉。这梅花凋谢了，又会在下一刻开放……”
　　她又叹息了一声，直视苏隐眉，“你便是苏影的转世。”
　　“你的魂魄一直流连于世间，直到十八年前才肯转世。若非你们一直耽搁，只怕早已见面了。”
　　苏隐眉忽然轻笑出声，站起，“不怕不怕，我还能见着夜兄的。”
　　她昂然而立，朗声念道：“尘间兄弟，他生因缘；血雨刀光，陪君逆天；剑绽红梅，因君一言；待到雪鬓，慨忆当年。”
　　缎雪轻扬，樱花开得正好。
　　玉壶捧上了一坛酒，“尘泪。”
　　尘泪！
　　我兄，还记否？那一日，我们一齐喝完了好多坛尘泪，你这酒鬼啊……
　　那一日，醉了醉了真的醉了。
　　呵……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