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5、裙

　　“苏，在？”施菀迫不及待地点了苏黯淡的头像。
　　“在！”苏用了感叹号。
　　施菀忍不住笑，“苏。很少见你用感叹号。”
　　苏隐眉极巧妙地将了她一军，“很少见你用逗号，以及问号。”
　　她记得，施菀是常用句号的。
　　施菀微笑，“苏。如你所说。我是‘愤青’。”
　　不等苏回复，她又敲出了一行字，“棱角太过分明。势必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当最后一个字从手里跃出时，她蓦地叹息了一声。
　　苏隐眉说，“可我相信，你不会收敛。”
　　然后，她问施菀，“那个句子，从何得知？”
　　施菀怔住。这个问题，她也想弄清楚啊。
　　“笑。不知。”她答得却是简洁。
　　“哦。”苏隐眉不再追问。
　　没有道别，她匆忙下线。任施菀在千里之外对着她一个“哦”字发呆。
　　苏隐眉趴在桌上，心里像有个地方被剜去了一半，红色的液体自缺口流出，有隐隐的疼，但更深的，却是一种空茫的无力感。
　　“只一眼。便似相契了百年。”
　　这句话，这句话！
　　苏隐眉想告诉施菀，她一直像在寻找一些什么，而在看见这句话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大喊，“就是这个，找的就是这个……”
　　这个……她要找的，便是这个么？

　　苏隐眉趴在桌上，睡去。
　　模糊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眼前飘过，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捉。触手之处，冰凉而光滑。
　　是什么？！
　　她惊醒过来。
　　她看见……她居然看见……
　　她看见手里捧着一袭白衫！
　　是上好的衣料做成的。
　　苏隐眉双手一抖，将那袭白衫展了开来。
　　是一条裙子，很长很长的裙子，估计，只有古代的女子才会穿吧。
　　古代？
　　古代！
　　苏隐眉脑中灵光一闪，“是了，缎雪！”
　　“是古时的衣料‘缎雪’啊。”她轻呼出声，手指缓缓地自缎雪上抚过。
　　仿佛，每触及一处，便会引出一些尘事。
　　忽然，她奔向了浴室。
　　手里捧着的，是缎雪。

　　已入夜。
　　她一袭白裙，安然地站在镜子前面，白裙及地，黑发覆腰。
　　宛如盛开的百合，任凭夜色将自己淹没。
　　是不是……也曾穿着这袭白裙，临镜而立呢？在某一世，某一年。
　　苏隐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提起裙子，身轻如燕地跑了出来。
　　移动鼠标。暗下去的屏幕在她急切的眼神中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她十指如飞，登录，点那熟悉的头像——那个头像有着紫蓝色的短发，眼神清淡，似乎看穿了一些什么，却又执迷着一些什么。
　　苏隐眉敢发誓，这是她第一次一口气打下这样长的一段话。
　　因为，她得告诉她。她得告诉她！
　　她得告诉她——
　　“我看见了一条裙子——用缎雪制成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缎雪是古时候一种上好的衣料，但在两百年前已自世间完全消失。
　　“奇怪的是，那条裙子，很合身。在我穿上那条裙子时，竟有一种要喜极而泣的感觉。就像……这条裙子本来便是我的，但又突然不见了。我不断寻找。隔了好久，这条裙子才回到我的身边。
　　“一直有这样一个感觉：我是一个不完整的人，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在什么时候被我赌气丢弃了，而我活着，便只是为了寻找那遗失了的物事。而似乎只有在穿上这条裙子时，我才找到那一部分。我能强烈地感觉到，我还是我，一个完整的我。”
　　苏隐眉按下“发送”键，释然一笑。
　　只是。
　　只是过了许久，仍无回复。
　　她是不是……很忙呢？
　　唇角眉梢的笑意逐渐消逝，连同自喉中逸出的叹息，一齐散入空气之中。
　　苏隐眉想，她怎么可以不在呢？她应该在的她应该在的……
　　可是，她真的不在。
　　苏隐眉握着鼠标的手，松开。
　　那份喜悦，荡然无存。
　　直接切断电源，在床上躺下。

　　“只一眼。便似相契了百年。”
　　刚躺下，耳畔便响起了这句话。
　　那些缤纷的、零碎的画面，接踵而来——
　　一个酒坛在空中飞过，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一双手迅速抬起，接住了酒坛，仰颈而饮。
　　那人戴着黑木面具，一袭黑衣，深沉如墨。
　　而黑衣人的远处，依稀有一抹清影，绿衣，黄裳……
　　“‘尘泪’不给陌生人喝。”
　　“那好。我便当你兄弟！”
　　“……”

　　尘泪。兄弟。
　　尘泪？兄弟？
　　是那样熟悉的字眼。
　　是不是……她曾经将这样的字眼刻进骨子里去，悄悄埋藏起来。直到，直到岁月将上面的尘埃吹散，才现了出来——尘泪。兄弟。
　　苏隐眉皱了皱眉。
　　但嘴角，却漾开了淡淡的一抹笑。
　　也许，在那些梦魇里，有曾经属于她的故事。
　　即便她在那些故事里流干了红泪，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