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105、痴儿女泣血道别

　　新情避开他的话不答，“这是送与你的一首词，希望你以后不要忘了它才好。”
　　伊凡静静的听着，新情忽然又故作轻松的说：“三少爷不想送我一首吗？”
　　伊凡还是沉默，新情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我没有你那样的才华，只能借古人的了。”他说着就念出了贺铸的《蝶恋花》。
　　几许伤春春复幕，杨柳清阴，偏碍游丝度，天际小山桃叶步，白（拼）花满湔裙处。
　　竟日微吟长短句，帘影灯昏，心寄胡琴语，数点风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新情听罢淡淡的说：“无论人有多伤春，春还是去了，可思绪的游丝却被杨柳的清阴绊住了，慧，我不想离开你，我不要求你给我任何东西，只要我能看到你……”
　　伊凡坚决地说：“你当然会看到我，我们谁都不会离开谁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新情望着他真挚的面庞，泪如泉涌，想告诉他，可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始终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夜深了，伊凡还在灯下奋笔疾书，新情徘徊在他的书房门口，窗帘遮住了窗子的一半，他只顾专心的写着，并未注意到外面有人，书房里外都是一片寂静，寂静的她可以在门外听到他写字的声音，终于她下定决心，走到门前轻叩了两下，等待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她想放弃了，可是又不甘心，她的命运就要在这一刻决定了，或者永远的跟他分离，或者永远与他在一起，然而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清楚的很，后一个的希望是多么的渺茫，但是他不甘心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于是他又加重了些，再次叩响了那扇门，里面终于传来了一声，“门没锁，进来吧。”
　　新情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兴奋与激动，她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她轻轻的开门，迈着很轻的步子走进来，她害怕打扰到他，也害怕被别人看到，正当她满心欢喜的等待着他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想象着他看到自己时的那份惊喜，然后再柔声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儿，我能不能帮你之类的关心的话语时，伊凡却是连头也未抬，淡淡的说了一句，“放那吧。”
　　新情呆住了，许久才问：“什么？”
　　他这才抬起头来，见是新情惊讶的说：“情儿，是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
　　“我……我想来看看你。”她说话的时候，两只忧郁的眼呆呆的望着他带着笑的脸，她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又不敢告诉他。看着书桌前铺满了书本，“你一定很忙吧？”
　　“你是怪我这几天冷落了你吗？我见到你眼睛哭的肿肿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心事儿了，过了今天我一定好好的同你谈谈。”
　　“过了今天？”她绝望的、悲哀的重复着，“过了今天……”好像完全不懂它的意思。
　　伊凡笑着说，“我明天就要上学去了，我必须得把作业补完，明天中午回家来我去找你，好么？”
　　“找我？”新情心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去哪里找我？你还找得到我？”
　　伊凡大为不解，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些什么。
　　“三少爷，我……”新情欲言又止，极力的忍住眼泪，使自己不哭出来。
　　“情儿，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几次追问都不见回答，有些急了。可是当他看到她的眼里闪着泪花时，心又立刻软了下来，起身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真诚的说：“情儿，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先不要这样难过好不好？我也很想丢开这一切，陪你出去走走，可是……”他这样说着，看到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一阵感情冲动，连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为了什么，他轻轻的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对她笑笑，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说：“我明天就去找你，我也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讲。”他这样说着，但是心还止不住的怦怦跳，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吻她，新情什么也不说，呆呆的站在那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又是何种感觉，她轻轻的抚摸着第一次被他吻过的双唇，落下两行热泪来，此刻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伊凡很机警的说了一句，“二哥来了！”
　　新情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的脸色马上改变了，她的双唇微微的动了一下，但却什么也没有说，用留恋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她声音异常凄惨的说了一句，“我去了……”
　　伊凡惊奇的抬起头来看她，却只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女人的心思真是古怪！”他叹息的自语道，他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埋下头去继续写作业，伊秋推门而入，第一句话就是，“新情刚才来过了？”
　　“是的！”过了半晌伊凡才答道，又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伊秋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才看见她哭着跑了出去，她也真够可怜的，她这样的聪明、漂亮，还懂些琴棋书画，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个丫头，可惜的很……”他自语的叹息着。
　　“你说什么？你可惜什么？”伊凡凡放下笔吃惊的问。
　　伊秋也吃惊的看着他，“怎么，你平日里不是同这些丫头走的最近的么？你竟一点也不知道？”
　　“I really 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it,can you tell me”伊凡不耐烦的追问。
　　“新情就要送出梧楸去了。”他简短的说。
　　伊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送出梧楸？我不相信！是哪个？”
　　“爷爷把她送给我们的伯父做小妾了。”
　　“什么？我不相信！他都那样一把年纪了还要娶妾？”
　　“像他们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娶个小妾又算什么？”伊秋嘲笑的说，“不过我真替新情可惜，她才十七岁。”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喃喃的说，忽然又想到了那天在琳儿屋外听到的一切，“对了，我明明是早就听到过这件事儿的，当时我还托小姑姑去问老太爷是否有这事儿的，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答复我，可是我呢，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果真是有这事儿的，果真是选到了她的……”他这样接连不断的说着，伊秋在旁边疑惑的看着他。忽然他快速站了起来，径自向外面走去，他还拼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全身都不住的发抖，“明天，嫁，做小妾……”这些字眼仿佛一条条浸过盐水的皮鞭，无情的抽打着他流血的伤口，可悲的是他根本感觉不到痛，他的体内好像有无数把尖刀在刺着，他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破碎了，他的心也要破碎了，他现在才真正的看明白，在他的面前时何等黑暗的一个世界，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在这茫茫天地之间仿佛一切都已死去，他还拼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狠命的敲打着自己的头，然而这些都不能使他的心平静下来，他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他只能取赎罪，别无去处了，是的，他必须到她那里去，去为他所犯下的愚蠢的错误赎罪，此时他才忽然明白，她刚才到书房见他，是抱了垂死的痛苦挣扎来向他求救的，她因为相信他的爱，又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才会跑到这里来求他，要他把她从魔掌里就救出来，然而他究竟给了她些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给，帮助？怜悯？同情？是的，他什么也没有给。甚至于他不肯等她把心事讲出来就急着赶她走，如今她是永远的去了……永远的去了……明天晚上就会在那个老头子的怀抱里，她会哀哀的哭着她那被摧残的青春，同时还会憎恨那个骗取了她纯洁的少女的爱，然后再把她送入虎口的人。
　　他这样想着，疯一般的冲进了永乐楼，不顾仆人们怎样的阻拦，硬是闯了进来，一口气跑上三楼，来到新情的房间，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灯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屋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床上整齐的放着那套丫头装，他拼命的大叫着新情的名字，这样的声音惊动了楼里的所有人，他们都陆续的开灯下来，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儿，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有了，钱唐问：“大嫂，刚才是慧来过了么？”周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闪烁其词，“可能是吧，我也不大清楚……”其实她是真的没有见到伊凡的人，但是作为他的母亲，若是连自己的孩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的话，那就太……
　　她迷迷糊糊的回答着，就走回了房间。
　　子憬一脸的不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三更半夜的慧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钱唐捏了捏他的鼻子，嗔怪道：“男人什么都不会懂，快回去睡吧！”两个人最先回房去了，其他各房也陆陆续续的回去了。
　　伊凡又狂奔到柳园，扰醒了柳园里的丫头，也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他又飞奔入后花园，不断的大声呼唤着新情的名字，却听不到一声回答，黑暗里他在梅林里走了好一阵，他的头几次碰到枯树枝上，脸上也划出了血痕，他并不感到痛，他只觉得心痛，这是任何痛也无法比拟的，此时他只想快一点找到新情，他的心跳不断的加快，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失魂落魄的走在梅林里，一个人在黑暗里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