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情感》写字的螃蟹

28、母亲

　　周末，展鹏飞开车载着苏沫和展露两人回B市。
　　车里的两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工作上去了。
　　展露说：“真怀疑那个姓凌的是不是心理变态，总是一副被人□□了的脸。我的推广计划改了N次，送去他那，永远都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说‘这跟我的想像还有一些差距’。我又不是他身上的虱子肚里的蛔虫，鬼才知道他想像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沫身体一僵，想到最近凌逸风确实有些让身边的一些人紧张万分。
　　自己昨天跟他报告培训进度后，顺带说周末不准备安排课程。然后被这个顶头上司质问，是不是不知道酒店急需要一批这样人才的重要性的时候，他那仿佛要吃人的样子。当时心有不甘的跟他理论了半天，最后无法改变他一定要周末加班培训的决定，气头上的苏沫冷冷的扔下，“对不起，总经理，周末是我的合法休息日，而且我不觉得这会影响进度”后，摔门而去。
　　其实苏沫也确认自己是有些过分，但是她当时也真是气极。一周的高强度培训下来，让每个人都有些吃不消。要知道，这些天酒店无论突发什么状况，都是这群即将上岗的“高级管家”们在处理。为得就是让他们能对一些突发事件有灵活的变通能力。
　　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近十名“管家”人选在短短的几天里，处理着帮那些贵宾找丢失的不起眼的随身小物，帮忙制定游览路线。在某位大影星下榻后允当跑腿、打杂、保镖还有翻译的工作。因为这位影星英文水平有限，在举行的一个有外国媒体参与的宣传活动里，临时找不到翻译，酒店只好负责安排。最扯的一件事是，某位政界名流带了一位女性友人来开房，结果被记者和老婆知道找上门来。接到这个人的求助后，大家又不得不负责帮忙掩护，使这位有头有脸的先生得以顺利离开。
　　当然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不过是培训中的一小部分，并不代表“管家”人员只是为了处理这些而存在。但是处理这些却足以使人面临一种极为尴尬和即将崩溃的情绪中，所以苏沫觉得有必要让大家调整心情，适当休息。私心也是为了能为公公去祝寿。
　　“对了，你们好像是同学，他以前就这么让人讨厌吗？还真想不通林乐她们那帮丫头们都迷恋他哪点。”
　　自从上次在餐厅遇到张雷，酒店里已经传开苏沫曾经同新来的老总是同学的事情。许多人旁敲侧击的打听凌逸风时，她都以那个人个性清冷孤傲不愿意跟人接触敷衍回应。幸而凌逸风确实如此，所以问不到结果，大家也都罢了。
　　偏偏最近市场营销和推广部被要求做一系的活动来为酒店做宣传，展露这个负责人跟他的接触自然多了些。被要求高的凌逸风否定了几次计划案后，展露的小姐脾气又有发作的迹象。而几天下来，苏沫也被她念得心烦意乱。
　　像似昨天跟凌逸风发生小小的争执后，展露又跑来跟她抱怨。心情原本很差的苏沫口气不是很好的回她说：“展露，如果你真的受不了任何委屈，不如还是回去‘展氏’，或者干脆呆在家里好了。原本家里也都不同意你出来的，不是吗？”
　　当时说完了也不是没有后悔的，还以为她会生气，可是到快下班的时候，见到展露信心十足地说：“我还偏就不信这个邪了，看我回去把计划做得完美到那个姓凌的也翘大拇指。”
　　苏沫那时真挺佩服她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你的计划案弄好了？”不想讨论某人，转而问展露。
　　“差不多了，这次我绝对有信心！”
　　一直安静开车的展鹏飞听了说：“你可别给我们展家人丢脸。”
　　“放心吧！哥。”随后就满脸八卦神秘兮兮地问苏沫：“我倒是很好奇，凌逸风到底交过女朋友吗？他会追求女人吗？还真想不到他对女人动心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头两个大的苏沫偷眼看展鹏飞，在现任老公的面前讨论前男友任谁都不会坦然。可平时这位对任何事都不甚关心的人，竟反常的接展露的话题聊下去说：“往往是那种看上去冷漠的男人对待感情会更持久和热烈些。”
　　苏沫听后，闭眼，装死。目前为止还没晕车的她决定把安静进行到底，除了这样，别无它选。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评论那个人，也不想撒谎，她只能用这招儿来图个暂时的清静。
　　“苏沫，苏沫？………睡着了？”没得到回答的展露问话。
　　展鹏飞说：“露露，你也休息会吧！”
　　“得了，知道你心疼，我不闹她行了吧？”

　　展文博的寿宴并没有多么的隆重，老爷子只请了为数不多的至亲好友，余下的就是自家的儿女们了。
　　注意过展文博有练习书法的习惯，苏沫托项杨找了好久的那方砚台正好送给公公作寿礼。展老爷子十分开心，直称赞那是一块好料。
　　展心颜故意跟身边的孟昊抱怨：“看来我们就只有做牛做马累死的命了，一块石头就把老爸的心给收走了！”
　　展老爷子听了说：“你们都很好，都有孝心，只是沫沫送的这个正好是我现在有兴趣在研究的。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计较这个了？”
　　展鹏飞悄声在她耳旁说：“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投其所好啊？”
　　“项杨有一位做这个的朋友帮忙找的，我哪懂这个啊！”
　　“终归也是你有这个心，老爷子很少对礼物这么上心满意的。”

　　晚饭过后，苏沫和展心颜还有沈玉华母女坐在院子里闲聊。
　　沈玉华不时的数落着展露的离家叛逆行径，却总被她连撒娇带耍赖的转移了话题。展心颜已经听闻了展露在外打工的一些事情带了嗔怪说：“跑到外面去显现你的雄心壮志，在展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用心和上进啊？现在居然连闲气都能受了，我还真该对你刮目相看呢！”
　　“姐，看你说的。在家不是有你们照顾我呢吗，外面谁管我是什么小姐还是公主啊！再说公司里你跟姐夫这么有能力，哥还三不五时的回来帮忙，爸又是老当益壮，哪里还需要我呀！”
　　知女莫若母，沈玉华横了眼女儿说：“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在家嫌我们啰嗦。出去你就自由了，想怎么就怎么，没人管多好啊！”
　　“哎哟妈，怎么会没人管？你都不知道苏沫和我哥有多凶？”
　　不想跟女儿浪费时间的沈玉华接道：“你确实需要有人对你严厉点，这些年在我们身边真的把你宠坏了！”说完转头向苏沫面露难色，犹豫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表达出她的意见。本以为是因为展露的事情而为难，不想听到后来苏沫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原来，展文博自从儿子婚后已经有回家安度晚年的意思。只是碍于展鹏飞一直有他自己的事业，而且这些年跟儿子之间生分的原因，不好向展鹏飞提起回来家里帮忙。所以时不时的跟华姨念叨几句，可华姨也因为这个养子对自己不亲近无法直接提起这个话题，便向苏沫这里寻求一个解决的办法。
　　把眼光转向身边的展心颜，本想求助于这位开朗的大姑姐。怎奈这位姐姐早已洞悉她的心意，又手交叉在胸前说：“别指望我。我要是有这个能力，这些年也不会跟孟昊两个双双搭在公司里了。”
　　做为展家的媳妇，苏沫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只能勉为其难的说：“他也不一定会听我的意见，不过我试着问问他好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要问什么？”
　　只听到苏沫说话的展鹏飞走过来问。
　　“问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来，爸要退休了，想把他创下的这份基业留给你啊！”展心颜口快的说着。
　　“不是还有你和姐夫？干嘛一定要我回来？”

　　原本盯着电脑屏幕的展鹏飞，被蜷缩着身子窝在沙发里苏沫那“刷、刷、刷”，一声紧似一声的翻书声引得偏过头去看她。
　　“你在干嘛？”发觉她原本就是无意识的行为后问。
　　不过那个无意识的女人，真的好像只投入于翻书本身这件机械的事情一样，全无回应。
　　“苏沫？！”
　　这次终于收到声音的她抬头问：“呃？干嘛？”
　　“我问你在干嘛？”
　　晃晃手中的书给他证明着说：“看书啊！”
　　“我还以为你在那里面找钱呢！”
　　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疑问，展鹏飞说：“你把书翻得哗哗响像找钞票一样。”
　　苏沫听了也笑说：“这杂志都是图片，没什么内容，不用仔细看。”
　　展鹏飞听了点头，又把脸转回去面对电脑。
　　犹豫了一阵，苏沫试探着开口问他：“你在工作哦？很忙吗？”
　　电脑后面传出声音：“还好，只是在看一些公司的报表。怎么？你有事？”
　　她很是不自在的摇头说：“没，没有，你忙你的。”继续翻书，依然大声。
　　一只大手抽走她手中的杂志，拉起她还僵在半空中的手。
　　“我不忙。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苏沫低下头，心念自己终究还是藏不住事儿的人，原来那点小情绪真的已被那人看穿。

　　尽管天已经黑下来，可是路旁依然看得到出来散步的人。
　　展家所住的并不算是闹市区，但门前的公路依然时常有车经过。刚出大门口，展鹏飞就换到苏沫的外侧牵着她的手。
　　夜晚很凉。出门前，展鹏飞特意带了一件外套搭在手臂上。感觉苏沫的手冰冷，站住让她穿好。
　　苏沫虽然算是个子比较高挑的女生，但是穿着他的衣服看上去还是宽大的很，样子非常滑稽。展鹏飞拉过她的手腕，把西装的袖口向上折了两折，这样才露出苏沫白皙纤细的手来。
　　在家里时，有偶尔那么几次晚饭后两人一起出去散个步。只是展鹏飞工作一直不算清闲，苏沫本身又是一个不爱动的人，所以散步这件很普通的事情在他们两人看来总是超出正常生活范围的。
　　但是，今天也许因为离开原来熟悉环境的突然放松。看着身边三三两两经过的路人，苏沫竟产生了种情侣间浪漫的情愫来。
　　只是刚刚冒头的想法让她马上告诫自己说，这只是因为这个环境的催化而已。因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身边经过都是一些情侣，总会让人有某种想入非非的念头。她跟展鹏飞之间还没经过缠绵悱恻的恋爱，已直接进入一起生活的亲人了。这样想过以后，不免又会有些失落。
　　原来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也许并不会强求，但真正看到希望或是尝到过新鲜时就会要求的更多了。
　　曾以为这样平平实实的日子就是心中最最期望的，现在过上这样的安稳日子了却又有了失落。

　　不愿胡思乱想下去，苏沫开口问展鹏飞：“你有没有想过回B市这边？”
　　沉吟半晌，展鹏飞说：“想过。不过并不一定非我回来不可。姐姐和姐夫其实做得很好。”然后转问她：“你呢？”
　　苏沫其实还是有顾虑的，毕竟父母年纪大了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可以她当然想陪在父母身边。婚后有几次展心颜暗示她跟展鹏飞回到B市生活，她也只是沉默的并不作答。回家时跟父母闲聊说起，苏妈妈倒是表现的无所谓。苏爸爸劝女儿说，他们老两口的身体还算硬朗，无需她的照顾。况且两个城市相距不远，不是什么千山万水的距离，已经是成家的人，要考虑婆家的意见，让她跟展鹏飞自己商量。
　　有几次苏沫想提这个话题，但见展鹏飞整天的忙，而且也没有表现出想回B城的意思，也就驼鸟似的自欺欺人起来。
　　今天被他这样一问，带着些认命的说：“我？我说有什么用！决定权都在你。全家不是都等着你决定吗？”
　　侧过脸的展鹏飞若有所思的看眼苏沫又转过头去，目视着前方沉默着不答话。
　　良久以后，就在苏沫认为他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就听他低沉的声音缓缓的说：“好像从没对你说过我的母亲，你不好奇吗？”
　　清清嗓子，苏沫很实在的回答他：“很好奇。只是你如果不说也许有其它原因吧！”
　　用力的捏一下她的手，展鹏飞总结：“你还真是被动！”
　　静默，久到苏沫以为他或许只是随便问问时，才又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响起。
　　“从我能记事儿的时候开始就知道，我的父母不会像其它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那样，一起带我们出去玩。我爸当然不用说，是个大忙人，小时候我可能几天都看不到他一次。因为我睡着的时候他才回家，而我醒来时他已经不知道去哪了。我妈也不是那种典型的贤慧家居型的女人，她应该事业心很重。我现在还能记得她对我爸说：她想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一个保姆那样整天带着两个孩子，然后收拾屋子洗衣服，做好晚饭等老公回家。
　　“印象中她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我妈很严厉。在别的小朋友还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吃饭还要大人们喂的时候，我妈就开始训练我们独立了。她从没跟我们做过游戏，或带我们去公园游乐场之类的地方。因为那里都太幼稚，她希望我们成为她理想中的成熟的孩子。没有天真和傻气，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没有能一起玩的小朋友。
　　“心颜小时候很顽皮很叛逆，我妈说东，她偏向西，反正就喜欢拧着来。可是我妈偏又是个性特别冷静的那种女人，无论她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情来，我妈只是淡淡的对她说：心颜，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女孩子过于叛逆，将来是要吃亏的。但心颜依然我行我素。理论上我比心颜小，是她的弟弟，不过男孩子大概都愿意听妈妈的话。所以对她的要求我都努力要做到，并且想要更好，以此来获得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和鼓励的微笑。所以我慢慢的成为了在别人眼中过于冷静早熟的小孩，而在我妈心中觉得本该如此的样子。”
　　展鹏飞短暂的沉默让苏沫心里突然的一阵心疼，原来他冷静淡然的个性是被剥夺了童趣的童年和缺失了的母爱换来的。
　　小时候的苏沫确实是个安静的小孩，但并不是父母刻意安排如此。可能苏爸爸和苏妈妈对于他们的学生付出很多，但并不因此而减少了对自己女儿的爱。也许因为很小时候的一次走失，让苏沫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但是，她的童年乐趣也不比其他小朋友来得少。她喜欢安静的看书，然后讲给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们听。而那些贪玩的小朋友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有人跑来向这个小老师报告。闹了矛盾，也都习惯跑来找这个肚子里有许多大人们才知道的道理的小女孩解决。她只是安静，但并不孤独。
　　展鹏飞显然就是孤独的，他没有朋友没有游戏的童年让苏沫对他心生怜惜。
　　女人们往往如此，当一个强大的男人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大家都会觉得理所当然，没什么可惊讶的，即使有也只是崇拜，但那却是有距离的。而当某个男人以一个软弱的姿态出现的时候，往往会激发出女人天生的母性。于是忍不住去想去安慰他，鼓励他，保护他。
　　苏沫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展鹏飞与她相握的那只手上，抬了头去看身侧刚刚说出这些的人。
　　早已全黑下来的夜色中，他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只有眼底有着不同白天淡定清冷目光的失落和遗憾。
　　好像怕她难受似的，展鹏飞扯了一抹安慰的笑容说：“过去的太久了，好多事情都有些模糊了！”
　　了解他此时的心情应该起伏很大，苏沫保持安静，只是把两人相握的手紧了紧，等待他再次开口。
　　“我妈离开那时候我还不到六岁吧。有一天我和心颜回家，正看到她拎着箱子准备上停在我们家门口的那辆车。见到我们，很冷静的说，她跟爸爸分开了，要搬走了，让我们照顾好自己。我问我妈会不会回来看我们，她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站得笔直的看着我们姐弟，后来转身上那辆车就走了。
　　“我那时太小，只会哭。心颜却像疯了一样追着车跑了好远。
　　“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好像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后来我一直想，是不是他对我妈和我们姐弟的冷漠，才导致母亲的绝情离去。他依旧忙着他的事业，也并没见对我们姐弟多了关心。因为实在没时间照顾我们，我和心颜后来都读的寄宿学校。其实我们真的也无所谓，反正回家也见不到他，在学校也省了往返的麻烦了，最起码还有那么多同学跟我们作伴儿。再后来，我爸娶了他一位去世好友的遗妇进门，那时华姨已经怀有她前夫的孩子，就是露露，而我妈也再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当时小，不懂太多。露露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是爸爸跟华姨的孩子，小时候对她总有点看不顺眼。”
　　苏沫终于大概清楚为什么展家父子总是那么疏远，甚至还带了点敌对的意思，原来却是为了展鹏飞的母亲。
　　不了解曾经的细情，她也不好随意判断猜测，只问说：“那后来你怎么知道露露不是展家人的？”
　　“露露上初中那年，我爸就告诉她亲生父亲的事情了。还好那丫头生性乐观，只难过了一阵子便无所谓了，反倒跟我爸更亲了。”
　　苏沫原想问问，这么多年是否知道他母亲的消息，但话题却被迎面挽着孟昊胳臂散步回来的展心颜打断。
　　“哟，真是稀奇呀！从来对我们散步这种行径不屑一顾的人，怎么也出来了？”展心颜怪声怪气的揶揄自己的弟弟。
　　被讥讽的人没什么反应，可是一旁的苏沫反倒很不好意思。低了头，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展鹏飞没什么表情慢慢地说：“展心颜，做为女人，你实在称不上可爱。”
　　展心颜很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说：“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的可爱不需要你来发现。”
　　孟昊拍拍她的手，给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几个人沿着原路向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