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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笄礼覆衿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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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神隐,五里雾散。
天涯一行远,不待君回头。
长恭终于离开白山,我目送他的离开后,气喘吁吁地跑到行笈礼的场地,刚好看到奶奶正要为飞燕插上笄。我只得随手整理了头发,接着赶紧在飞燕的身旁跪下。
我偷觑了奶奶的面容一眼,奶奶的神色有些许不悦。
在场的村民看到我狼狈跑来,开始低头窃窃私语地谈论起来。
雪燕的笄礼突然地被打断,脸上很是不悦,她恶狠狠地怒瞪我一眼。
奶奶起身,走到我的身后,动作温柔又熟练地替我的长发缠了一个髻,接着拿起小僮奉上笄,轻轻地将那支素雅的笄,推进我的髻玉簪里。
完成这个仪式后,奶奶的眼中终于有些许的放松与感动,也许是因为从这一刻起,她心爱的小孙女,已经长大了。
“从今而后,你们就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女孩,要摒弃孩提时期的任性妄为,将来,务必端庄娴淑,以组成一个家庭,成为好妻子、好母亲为己任,明白吗?”奶奶终于不再冷肃着脸,取而代之的,是慈祥和蔼的神情。
四个女孩同时点点头。
“让你们的心仪之人来到你们面前,你们要将亲手为他编织的衿带,为他系上,才能让我为你们的未来祝福。”
奶奶语毕,一旁的小僮便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很快,便有男孩纷纷走到雪燕几个姐妹的面前,让女孩在自己的腰间系上衿带。
唯独我的面前,空无一人。
我笑着,依旧笑得开怀。因为我的衿带是最独特、最美丽的,它不会轻易地系在这些男子的腰间,不会这么轻易。
当我拿出衿带,听得耳边阵阵惊呼,最惊讶的莫过于上午见着它的雪燕。
“哼,”雪燕冷冷勾起嘴角,“再怎么装饰,还不是没人敢要!”
“是没人要呀,谁敢要这样的女孩呀!”雪薇也挖苦道。
我仍是笑着,这衿带都赶上举世无双的水准了,又有谁敢要呢?
“雪舞,看,没人愿意帮你呢,你的笈礼可成不了礼哦,哈哈哈,这该是多大的笑话,堂堂巫族嫡亲后人,居然及笄之礼都无法完成呢,可笑的是没人愿意可怜你这个天女,都不肯委屈自己做你的‘心上人’。”雪燕的手指了指我的脸,笑着环视周围的人。
本天女自视品味甚高,这些白山小哥若是做了我的心上人,有失品格。
我跪在蒲团上,等了一刻,两刻,果然没有人走进我。正当我准备起身把衿带系在自己的腰间时,雪燕起身把我手中的衿带抢了过去。
“等了这么久,也没人敢来,我看你这笈礼也完不成了,不如我来帮你如何?”
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拿起我的衿带左右撕扯。
那是长恭亲手为我画的墨梅花,那是长恭送我的穗饰。
他说,我的衿带,是世间最独特,最美丽的衿带。
可是,它现在任人撕扯,蹂躏着。
这是代表我的青春及爱情的信物,在我成人这一天,被别人蹂躏着。
“不许动我的衿带,放开!”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起身便推开雪燕,将衿带护在胸前,衿带一角已被扯出一条残破的口子,那些墨梅花,因为大力的撕扯,看上去也仿佛扭曲了形状。
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美丽了吗?我的衿带,再也不能了吗?
长恭走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的世界,甚至连衿带也不能完好地保存下去。
思及此处,我的心仿佛被利刀刺破皮肤一般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落到我手中捧的衿带上,晕染开了那些墨梅花。
“这条衿带,可以由我收下吗?”
蓦地,我仿佛听到从遥远天际传来的洞箫一般的声音,低沉却温润,温暖又柔和。
抬起头,果然看到长恭的脸,在日光斜洒的白山深谷中,显得那么温柔迷人。
多年以后,我仍然能记得那个场景。
他说,这条衿带,可以由我收下吗?
长恭的出现,立刻吸引住在场所有村民的目光。一旁的奶奶听到长恭的声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真还来帮她,哼,不过还是一场笑话罢了!”雪燕的手,愤懑地指着高长恭,打破了村子原本的静默。
长恭淡淡看她一眼,不予理会。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以为……你离开了……”
“傻姑娘。”他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心疼。
“你不能回来的。”
“杨雪舞,你竟敢带外人进村子里?”雪燕听出话中端倪,立刻又扯开了嗓,继续追骂道。
此话一出,村民们莫不议论纷纷。
我心知,真的完了。
一时不知怎么办,我只得微微闭上眼睛。
只见高长恭接过我的衿带,环过自己的腰间。
“我不是外人,我是心仪雪舞的人。贵村的成年礼,并没有规定不是本村的人不能心仪这里的姑娘,对吧?”
他说完,对我眨眼,我拿起衿带,环过长恭的腰,低垂着头,轻轻为他系上。
我知长恭是要演戏给大家看。
就在那一刻,我心里却希望这是真实的。
正要将衿带结系紧时,突然间衿带被狠狠地扯了下来,扔在地上,我转头一看,正是怒不可遏的奶奶。
“村子的传统,岂容许你们如此胡闹!你!背信忘义,说好了要离开这里,却又折回来村子捣乱!”
看到奶奶这么生气,我不知所措,长恭却一步上前,挡在我的面前,“前辈请息怒,在下是担心雪舞受辱,才出此下策临时折回。”
“让开!”面面对奶奶的呵斥,长恭却坚决不让,仍然直挺挺地挡在我面前。
“我再说一次,让开!”对于长恭的行为,奶奶认为这是挑衅,她已然耐性尽失。
奶奶的白发突然从两侧扬起,浓烈的杀意漫盖而来,只见她手中紫光泛起,一颗紫色琉璃珠悬浮而起。
摄魂珠。
“不要,奶奶!”我心知长恭会受到伤害,但我没想到奶奶会用摄魂珠来对付他。
若被摄魂珠吸取心智,人同槁木,面若死灰,心似冷铁。
情急之下,我推开身前的长恭,抓起奶奶的手。
“奶奶,他没有错,是雪舞的错。雪舞不该偷偷救人,不该带他来白山。”我环视四周,站起身道,“各位,这位公子本是在山下遇到毒蛇,不巧被我撞见,我便一时兴起带他上村里来,我命中村规却故意犯错,罪不容赦。所谓不知者无罪,念在他什么都不知的份上,请大家不要为难于他,若有什么过失,还请算在我杨雪舞的头上!”
“住口!”奶奶扇了我一耳光,我的脸顿时火辣辣的疼。
“说的没错,明知故犯,杨雪舞身为巫族嫡亲后人,藐视祖宗的规矩,罪不容赦!”雪燕冷冷道,身边不少人也频频点头。
“抱歉……请您不要责怪雪舞,这是我的主意,报答雪舞姑娘的治马之恩。”高长恭这下放柔了语气解释道。
“雪舞,你听到了吗?他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惠。”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扑簌簌滑落下来。“奶奶,从小你都不肯教我巫族卜术,也不让我修练法术,作为巫族嫡亲后人,我的‘无能’遭人歧视,我顽皮我任性,我只是想得到一点关心。而现在,他只是关心我一下,你就这么狠心要杀了他,你好狠的心呐。”
奶奶的眉心紧锁,但手间的紫光不出我意料地渐渐隐去。
为了救长恭,我只能这么做。
“我可以放他走,但他必须向神明起誓,再也不踏入白山一步!”奶奶收起摄魂珠冷冷道。
我把目光投向长恭,那目光穿越尘埃和微光,静静地诉说着别离的忧伤。我知道这别离,代表的是一世。
长恭深深地看着我,缓缓举起右手,“我高长恭今日向神明起誓,若今后踏入白山一步,将遭遇天谴,不得好死!”
缘起缘灭,尘世幻觉。
我只能看着他,捡起地上的衿带,转身黯然离去。然后消失在苍茫的天际尽头。
喉咙里仿佛有什么异物被卡住,如鲠在喉。
甚至一句再见,也无法说出口。
因为,我们注定是再也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