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黄黑]经年不语》夜疯蝉

10、Chapter 10 齐了

　　周日那天清晨，黄濑从后院花圃里摘了十支开得正艳的向日葵，用报纸裹得严实实的，抱在怀里就出了门，跟在一旁的小黑子仰头望着那露出来的几朵，心下颇有些惋惜。

　　——「送花都是浪费，没几天就谢了。」

　　脑海里冷不丁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可小黑子回忆了好一阵，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这话是在哪儿说过，或是对谁说的。

　　听黄濑说他们今天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些人，老同学什么的。但当时的语气听上去，却似乎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小黑子好奇地想着，比照上次见过的绿间叔叔，倒也对这些“奇怪”的人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黄濑回国后一直都没有买车，所以他们是乘公交去的。一路上黄濑都没怎么说话，黑子坐在一旁，忽又想起了那个在大雨里抢救花圃的身影。

　　报纸里的向日葵，已有一朵蔫了。

　　下车的地方是在郊外，一座略矮的山丘下，类似大门的地方终于出现了几个人影，精彩纷呈的发色与这孤山白石的背景很不相称。

　　一共是五个人。桃井阿姨和绿间叔叔都是见过的；紫原叔叔寄店庆饼干过来的时候有附带宣传海报，所以也认得他的模样，只不过型号比想象中更大上几号；青峰叔叔果然如电视上那般黝黑，不同于在国外打球时那一口蹩脚的英语，说母语时听上去还是挺正常的；还有……啊，就是刚才被挡住了的赤司叔叔，从远远看到的时候就一直在接电话，似乎挺忙的样子。

　　刚见面时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不过这些人似乎并不多话，只简单说了几句就一并往山上走。这样的同学聚会，气氛确实是沉闷了点。

　　山丘上的路修得很平坦，也很开阔，没多久就望见了前方一片白白的石头，正正方方，被排得整整齐齐。小黑子跟着大人们从其间走过，看了好一阵后，才突然明白过来。

　　这里是墓园。

　　最后他们在一个地方停下了。黄濑站得最远，但没有人挡在他前，视线也就能畅通无阻地穿过去。小黑子感觉到，那只牵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此，而是全放在了那墓碑上。

　　看清那碑上刻字的时候，黑子有一瞬的眩晕。

　　「黑子哲也」

　　长眠在此的那个人——居然叫黑子哲也。

　　“你先吧，凉太。”这时赤司忽然发了话，“我知道你每年都来。”

　　身旁的人顺了顺怀里的花，然后就走了过去。他看不见黄濑的脸，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远远地，蹲在那墓碑前，不发一言。

　　报纸里的向日葵，已蔫了一半。

　　“以前每次聚会都齐不了，只要小黄来哲君就不肯来，现在……总算是齐了。”桃井有些感伤地说着，其间看了小黑子一眼，又很快转开，“你们有什么话，也一起跟哲君说了吧。”

　　而后便是众人的悼念。有的大咧咧说几句，有的只是看着墓碑，不知在想什么。小黑子这时才发觉，每个人都有带来些东西，搁在灵位前，但只有黄濑的那一束向日葵体积最大，也最为显眼。

　　“呐，你看……”

　　他听到了黄濑的声音，很轻，很慢。

　　“这可是我种的。”

　　尾音，似乎是笑着的。

　　——「小黑子，生日礼物想要什么？我送花给你吧？」

　　——「送花都是浪费，没几天就谢了。」

　　——「那我自己种出来送你？就算谢了也还会有的！」

　　头有些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小黑子站在人群最后，恍惚地望着墓碑上那张照片，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照片上是个同他很像的蓝眼睛少年，然而更像的，却是此刻正立在黄濑身旁的那个半透明的身影。

　　他认得他。

　　也认得他看着黄濑时，那样迷茫却忧伤的神色。

　　一如那天户外烧烤，黄濑多拿了餐具的时候；

　　也有那天在书房，黄濑捏着从书里掉出的车票发怔的时候；

　　还有那天傍晚，黄濑在大雨中拼命抢救花圃的时候；

　　以及那天在客厅，黄濑发着高烧，他试图捡起滑落一边的毛毯，而双手却只是徒劳地穿过去的时候。

　　终于记起了那场梦里，那低声倾诉着的身影——弄丢了全部的记忆，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找不回，便无法离开。

　　那么现在，是否一切都有了答案？

　　下山道别的时候，青峰叔叔又如刚见面时那般打量了他好一阵，然后就挠了挠他的头，不明所以地对黄濑说你打算拿这小子怎么办。后者报以个多此一问的眼神，说什么怎么办？

　　然后对话就没再继续下去。

　　回去的班车等了很久才到，乘客也比来时更少些。没有了那一大束向日葵，黄濑的手似是不知该往哪儿放，就那么一直抱着臂，望向窗外。低矮的山丘似是被雾气蒙了层纱，在黯淡的天光下逐渐遥远，最后，就看不见了。

　　关于那一个“黑子哲也”，他始终没有问。而黄濑，也始终没再提起一句。那个人的存在，仿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出现一下，又轻描淡写地褪去了。

　　可是，真是这样吗？

　　“哲君？”桃井在篮球架边坐下，看向这难得主动找人说话的小家伙，似有些意外，“他的事……小黄没和你说过么？”

　　摇头。

　　“这样啊，”桃井望着那群正在操场里自由练习的孩子们，缓缓开了口，“哲君和我们都是初中同学，当年……”

　　第一次听到有关那人的事，却没想到竟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普通得甚至难以在脑中勾画出明晰的概念。若不是已多次看到过他的样子，或许能留下的印象，就只是“黑子哲也”这个姓名而已。

　　身旁的桃井老师说得有些慢，偶尔还会停顿一下，而即便是讲述着这样一个曾经要好的已故之人，她的神色也并没有多少悲伤，更多的还是感慨。

　　毕竟，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和他最要好的还是小黄。上了高中以后，小黄还经常跑去他们学校看他。后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两人就很久都没联系过。”桃井说完又转过头来，“说起来，小黑子和哲君还真是长得挺像的，所以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有点吓一跳呢。”

　　所以……那时候的黄濑，也是吓了一跳么？

　　黑子不自觉地想起了初见的那个下午，那被簇拥着的男人谁也没看，目光不偏不倚地就找到了他。视线相对的一瞬间，身体里就有着某种突然活过来的感觉。

　　从那之后，似乎就总有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起先他是并不在意的，直到那天，他看见了他。

　　他叫他「透明叔叔」。

　　那是第一时间想到的称呼。

　　他并不是常常都能看到透明叔叔，而每次见到也并不一定能说上话，他只知道，那是个已不属于这世界的人。不，更确切地说——是灵魂。一个茫然的，无助的灵魂。不知怎的寄宿在了他的身体里，不知怎的忽然苏醒了过来。同时承载着两个灵魂，对他小小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这也正是他无法开口说话的原因，若有一天这个灵魂消失，或者得以解脱，他或许就能发出声音来了。只是，他并不希望是前者。

　　透明叔叔弄丢了很多东西，他想帮他。于是他翻遍了那本《人类十大未解之谜》，才找到那唯一被提及的一句：“如有心结没放下，灵魂也就无法解脱。”

　　如果找回丢失的记忆，或许也就能知道，那没被放下的到底是什么了吧？

　　他很想帮他找回来，却又不知从何找起，而唯一能抓住，且如今已更为确信的线索，就只有他的养父——

　　黄濑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