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60、男道女赏(2)

　　何氏的公公历来爱管闲事，尤其是爱注意和斥责人家的“不规矩”行为。而今，乱子出在了自己儿媳的身上，正印了前人所说“说人说一生，狗咬脚后跟”，他难于面对现实，不待进家门，就精神反常地“哈哈”大笑，既进了门，见到老妻，便将妻就地按倒，敞着门脱妻裤，脱过后，就坐在妻身边放声痛哭。他老妻又是何等伶俐之人，不用说就明白了一切。刚刚穿妥衣裳，邻居陈老太走了进来，非常关切地问：
　　“他今日么样了呢？从来没有这样哭闹过啊！”
　　“才出门转了一圈，大概是遭遇了邪气。”
　　“啊——！遇上了龌龊，要赶急烧纸钱打发它们走呀！”
　　“哪里就办了纸钱呢？！”
　　“去把我那为百年之日办的，分一些来！”
　　一连三日，何氏的公公茶饭不入喉。
　　在陈老太的热情关怀下，巫婆神汉进了何氏公公的房，而大搞特搞迷信活动。
　　破除迷信，是□□一贯的主张。工作组吴组长找何氏婆婆谈话，说：
　　“有病应该请医生治疗。你怎么可以搞迷信活动呢？这样不误了事吗！”
　　在吴组长面前，何氏婆婆如实亮出了有苦难言的真相。吴组长当即找姬荣华谈话，予以严重警告。
　　“单身汉”姬得财将事对儿的娘说了，说之时，没有避女人的两个儿子。这男孩虽不醒事，但能记事：“组长把婶压倒在草堆脚下，伯看见了，爹看见了！”进而，记为：“组长把婶打倒了，爹看见就气病了。”这细伢就对别家的细伢说，大一岁的伢还跑到何氏公公房内说：
　　“组长把婶打倒了，爹看到就气病了，不是鬼把爹害了。爹和奶，么样不去草堆脚下，——帮婶打组长呢？”
　　当夜，何氏的公公不见了。第二日，尸体浮在塘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以及此前何氏公公的房里大搞迷信活动是怎么回事，刘珍珠和姬荣华自然清楚。姬荣华一听到凶事就吓得身子似筛糠一样地颤抖。
　　个多时辰过去了，姬荣华不敢出门管事，只怕死者亲房中人知了真相，而给他一个躲避不及的打击。
　　“你爷，组上出了凶事，你组长还不露面？”刘珍珠以不满的神情发表不满的意见。
　　姬荣华说：“你去看看吧，若有人问我么样不拢边，你就说我病得厉害。说实在的，自被姬传芳的死吓过后，我见不得凶死的人，也听不得凶死的事。刚才，我打颤，你见过！”
　　何氏的公公凶死了，姬荣华说害怕，刘珍珠断定这不是假话。如果是姬得财如何氏的公公或姬从田一样凶死了，姬荣华说害怕，必是假话。现在，在老公面前，她想她不可以说出这些想法，不可以使老公更加害怕。因而，她无声无息地出了门。姬荣华也就在家候妻回，以了解外边对他有无在意的表现。他认为大家无反应，他方可拢边；反应强烈，当外逃。半天过去后，刘珍珠回到家中，带给姬荣华的消息只是何氏婆媳哭得惨；何氏才哭几声就晕了过去，老半天才回阳。根本没人问及他姬荣华组长。死者亲房中人，都在忙进忙出忙后事，连哀叹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姬荣华壮了胆，以病态到了何氏家中，致以慰问，劝大家节哀顺变。于何氏面前，他不敢说明死者因何而死，不说明是理智的；但在何氏婆婆面前，他却装作不知何氏的婆婆知内情，而大方而失于谨慎，被何氏的婆婆唾一口浓痰于脚背，甩一把鼻涕于胸襟。欲离开时，遇到“单身汉” 姬得财，姬得财陡然满脸杀气，并且于侧边过身时，往他的胸脯上，狠狠撞了一肘拐，往他的脚管上狠踹了一脚。他惊惶不已，回到家中，就真的病倒了。
　　当然，在刘珍珠面前，姬荣华说了“被姬得财搞了两下”的事情。末了，他说：姬得财是小人，只可提防，不可得罪，今后，我们必须对他敬而远之。
　　刘珍珠本要问他为什么挨姬得财的打，但是，话到嘴边，觉得太没意思，咽了回去。她本想一言不发，如同没听到老公说了什么话，可是，觉得不合做人之道，略作思考后，说：我在那里那么长的时间，没有看见姬得财对谁不礼貌，更没有看见姬得财对谁动手动脚。他为什么唯独与你姬荣华过不去呢，我不想追这个根源，因果关系，量想你自己心中有数。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说，就是：莫尽说别人不好，要知道自己也不好；要想别人尊重你，在先你就得尊重别人。
　　姬荣华张了张嘴，终究无话可说出。

　　刘珍珠的头颅被狠抽两竹条，当道的瘌子底下冒了血，不久流了脓。
　　“刘家嫂，真可怜！”一日，杨玉竹对丈夫说。
　　为夫者说：“头上总搽油，从她身边过一下就觉得气味难闻！可怜那做老公的，这么多年是么样过过来的？”
　　杨玉竹白了老公一眼，说：“要是明日我头上生了那东西，搽了那油，你不离了我？”
　　男的笑笑，不搭腔。
　　“男人们，没一个是好东西！”
　　“你尝过几个男人的东西呢？”
　　女的扬手照旺林脸上就是一巴掌，打得鼻孔喷血，脸肿一边。这吃了哑巴亏的事，姬旺林透露了出去。
　　这事从另一个侧面引发了姬加犁的情感，他想：
　　“确是难为了姬荣华。我怎么就没如旺林一样想到这个呢？我要为瘌痢头的事活动活动，看帮不帮得上他们！”
　　因而，加犁便向还有联系的几位“干部学校”的同学分别寄信去，打听一位姓雷名伟的同学。在学校时，他听雷伟说过治瘌痢头的事，只是偶然拦腰听到两句。是否治愈是否雷伟本人给别人治疗，他没留心听。不久，加犁得知了雷伟的下落。雷伟在一个县当卫生局长。加犁觉得向一位局长打听治瘌痢头的事，太不恰当。何不直接去大医院为他们打听打听呢？他便抽空去了金牛医院。
　　医生说：“开些药，你拿回去试试。”
　　听说是“试试”，加犁想：这是“试试”的事么？没一定的把握，不可揭这页书！又不是自己的老婆，搞不好，人家会误以为你拿瘌痢头开玩笑。一封信，终究寄了出去。雷伟很快复了信，信中说确实经手治过瘌痢头，治好了，没复发。进而告知瘌痢头实际是一种菌引起的“癣”病。最后，将治瘌痢头的药的名称附上，嘱“若当地医院缺药，请来信告知”。加犁据信办药，只求得五斤适宜浓度的“硼酸水”，缺其他药，便复信说“膏药买不到，请代买30支。药到回款”。雷伟也真热情，很快寄了30支膏药来，嘱千万莫寄药钱，说是他很有钱，不似农民万般困难，以后有难处需帮忙尽量相告。加犁也就不寄药膏钱。他将30支药膏和五瓶硼酸水以布袋装了一并提到姬荣华面前，将信也带上了，嘱按信上说的方法用药水浸洗头上瘌痢，在适当时候除了瘌痢壳再以药水除尽残渣，药水干后搽膏药，每天搽2次，不久还长壳，再浸药水揭壳搽药。反复三五次就彻底好了。
　　姬荣华说：“几十年的毒，几瓶水洗得好吗？”
　　“人家上次来信说，这头上的症状，系真菌类的霉菌导致的癣病。这两种药合用，能杀灭所有真菌。菌灭癣自愈。”加犁缓声细语地说。“头上的癣，有黄、白之分。白癣治愈后，头发会满头生出；黄癣愈后不长头发。刘家老妹头上是白壳，应为白癣，所以，菌除发必生！”
　　加犁说到末尾，强调说：“洗头、除壳、搽药诸事，她自家做不好也做不成，该你动手。”
　　姬荣华现在并不在乎妻的头颅丑了，他在乎的是因了另一个女人，自己将一败涂地——工作组吴组长刚才已决定以“道德败坏”为根据，撤他的职。他魂不守舍，完全是人胚一个。故此，加犁后来说了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加犁言毕，注视着姬荣华，是否参与，等待他表态。静默许久，姬荣华无反应，只微低着头，望着地面。加犁又说：
　　“洗头除壳难免有异味。但只要重视为人夫的责任，你就不会在乎异味了！”
　　话才落音，刘珍珠自门外进了客厅。她对加犁说：“加犁哥，真难为你了！你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我都想象到了。真不晓得么样感谢你才好。不管治不治得好，你的心意到了。情，我领了。我一定按你说的法子，按信上写的法子，好好地做。我晓得桂她爷这几年呛够了，他不能帮我治是不能强使他的。我伊能够帮我，我将回娘家去。你放一百个心吧，好大哥！”
　　“刘家老妹能看重这件事，我就放心了！”加犁说着，屁股离开板凳，移脚往外走。
　　姬荣华听到加犁说“看重”，心中顿生愧意，于是，抢在刘珍珠前面，送加犁出门，边走边申辩道：
　　“加犁哥，我不是不看重这件事。你千万莫见怪呀！”
　　“不怪，不怪。”加犁言毕，已远离姬荣华。
　　再日，便未见到刘珍珠出工，加犁妻吴氏打听到：刘珍珠回了娘家，何日转身，没说定。只她和加犁及姬荣华知道刘珍珠的去意，他们不外传，其他人就只有瞎猜乱想的份。而是否姬荣华真不帮忙刘珍珠才动身，则于加犁夫妇是个永久的谜。
　　两个月后，刘珍珠露面时，没有了白色瘌痢壳，而是有了满头乌发，不知底细的人们大为吃惊。有的妇女竟不信这是真，以为是刘珍珠创造了“假发”，于是怀着“揭底”的心理，伸手去揪那密密的约半寸深的头发，去闻那头颅，甚至拨开发蔸看头皮。（六十年代中期以后，我国出生的孩子因接种疫苗，头上不长瘌痢。）
　　刘珍珠满以为姬荣华会为这满头乌发大喜特喜，大贺特贺；分开两个月“久别新婚”，枯裂的田应有一场暴雨浇淋。可是，姬荣华对女人的头连望都没好好地正眼望一望，祝贺的话更是不说半句。这且不说，她久旱的田地，并没有得到暴雨的浇淋，——乌云稍微显现于天空，便草草收了场。她太失望了，放声痛哭了。
　　“这两个月，姬荣华的身体被何氏吸空了”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哭过之后，静下心来思想，继而，固执地说着心话：“不，不。我们的婚姻，不会是沿着这样的轨迹发展。虽然何氏的人模子以及相貌强过我刘珍珠，但她的人品绝对弱过我刘珍珠，而姬荣华则是很在乎人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