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小庭深院

3、归梦难成

　　三月，正是杏花春雨、春深似海的时节，但对我来说却日日都如同寒冬，寒冷至极。

　　我整日整日的躺在床榻之上，神情恍惚，心口像是被人挖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日复一日的向外汨汨的流淌，更让我的心茫然一片。

　　我到底是谁？我能够做些什么？

　　每天夜里入睡之前我都会反反复复的幻想，幻想着也许从发生车祸的那天到现在为止只不过是我的一场太过逼真的梦靥，一觉睡醒之后，我会发现自己仍平平安安的睡在家里安稳熟悉的床铺之上，继续被闹钟闹醒，揉揉惺忪的睡眼，拖着大大的哈欠赶去公司上班。

　　或者自己根本早已经魂归地府，这十几天异时空的生活只不过是上天一个小小的失误，很快就被改正过来。只是…黄泉路之上，我还会遇到陈铮吗？他现在是在另外一个时空里活了下去，还是和我一样…

　　可是无论我如何希望、绝望，每每睁开双眼，映入眼里的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红木床榻的深红色床顶。

　　什么都没有。

　　陪伴我的只有一室的清冷和寂静，仿佛染上了我满心的叹息和空茫，幽幽的缠住我身体任何一个角落。

　　唯一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情便是这具身体那位“所谓”的哥哥在这十几天里再也没出现过。

　　对于这个人，要么就是干脆愚笨到底，感觉不出任何异样；要么就是比他更聪明更复杂，才有可能全身而退。而我现在偏偏处于中间程度，能察觉到他的一部分虚伪，却又没办法完全看透。所以潜意识中我不由自主的对他有几分惧意，同时也更添了厌恶。

　　从那天“我哥哥”和三皇子离开之后，照顾这具身子名唤禄儿的侍女才端着些清粥小菜轻轻进了屋子，想要服侍我吃些东西，之后又会定时从屋外端些汤药进来，侍奉的非常尽心。

　　我原本以为“哥哥”会让一个心机深沉经验老练的下人来“照顾”我，却没想到禄儿正正相反，平日里总是怯怯生生的，年纪不大，眼神清澈，非常的乖巧。她端来的汤药头几日我眼都不眨便尽数服下，反正命运不由得自己掌控，若这些药是“我哥哥”想要让我喝的，那他自然有一千种方法能够让我乖乖张嘴，更何况我确实丝毫不贪恋这错误的生命，若真能就这样轻易的死了，我应该会鼓掌叫好。反之如果真是治病调养的，那倒也不错，因为此时这虚弱的身体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一段时间之后，我慢慢感觉到这具身子开始恢复了一些元气，不再像先前那样虚脱无力，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现在的我有了点力气，渐渐试着在床榻上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腕和双腿，同时心底深埋的一个决心也愈发坚定和明朗起来。

　　我不能这样下去——我绝不想再白白重走这一趟崎岖红尘，更何况还是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朝代，我没有勇气、没有信念用这样一个本不该属于我却莫名其妙降落到了我身上的身份去活下去。

　　坐在房里雕花镂空窗旁的我微微侧着脸，感受着从窗外射进来的细碎阳光，闭了闭眼，此时才难能可贵的有了几分暖意。静静的看着房外正开的痴痴撩撩的几枝桃花，不知不觉的有些恍了神，脑中回忆起从前还在现代时和朋友春游结伴赏花的快乐片段。

　　“小姐，喝药的时间到了。”禄儿从外屋进来，手上端着碗黑褐色的汤药，还腾腾冒着热气，一股子苦味立刻在屋子里散开来。

　　又要喝药了吗…我咬了咬唇，这一刻忽然很不想喝这么苦涩的东西。

　　禄儿睁着清亮的眸子看着我，随即又低下头，有些嗫嚅着说：“为了您的身体好，小姐还是喝下去吧…少爷是极关心您的，每日都会差遣人定时检查小姐是否按时喝药了。”

　　我知道禄儿心思单纯简单，满心只以为是“我哥哥”担忧我的病情，为我的身体着想，更何况他在自家府里当然只手遮天，又能演戏，哪怕白色的也能被他反手抹成黑色，可我就算是想破了头只怕也想不出来这具身子和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

　　若说两人是兄妹，他一开始为何会有那样的表现和神情？

　　可如果这身体的原主人并不是他的妹妹，那他又为什么要在三皇子和府中下人的面前演戏呢？除非他真的是精神分裂，否则就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也并不愿意多想，只是垂下眼看了看禄儿双手端着的黑褐色汤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伸手端过来仰头倒入口中。

　　喝下之后，禄儿如往常一样收拾好了屋子准备出去，我抬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禄儿一怔，随即很高兴的笑了起来，将手上的东西搁置在桌上，站在我面前，清澈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样：“小姐想要说什么呢？”

　　这十几天来，我几乎是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说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默默的看着某处发怔。但在今天，在我即将实行我心中那个决定的前一刻，我忽然有点好奇这具身体真正主人之前的经历。

　　“这儿是怎么弄的？”我眨了眨眼，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右边额角上已经不再作痛的创伤，

　　禄儿听了我的话竟是愣住了，半晌之后才瞪大双眼，有些惊恐的看着我，说话也成了结巴：“…小姐…您没事吧？”

　　我早知道她会这样的反应，赶紧说道：“可能是撞到了脑子，这段时间我老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所以现在才来问问你，说不定你讲一点我就会想起来了。

　　这个理由倒是极牵强的，只是就算禄儿再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到原来的大小姐早已一缕芳魂渺渺不知所踪，现在的身体里却是一个误入古代的现代人雀占鸠巢，所以她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更何况禄儿心思单纯，对“我”只有忠心和侍奉，又怎么会像我这样考虑这么多呢？

　　禄儿听了我的话，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却仍是满目担忧的看着我。我对着她点了点头，表示我真的没事，示意她回答我的问题。

　　“小姐刚来府里第二天就出了事。”禄儿蹙起柳眉，眼神飘向别处，似是在努力回忆。而我静静听着她的话，垂眼不语。

　　这其中果然是大有隐情。

　　听禄儿的口气，“我”是出事之前才刚来到这府里的，那这“妹妹”的身份自然更可疑了。

　　“那时候奴婢虽然并没有侍奉您，但是碰巧亲眼所见。”禄儿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怯怯的看着我的神色，见我面色如常，才深吸了口气：“小姐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有些失控，突然骑着府里的马从内院冲出来，下面的人拦都拦不住，正好在大门附近和三皇子殿下冲撞上了，三皇子殿下呵斥并拦下了您…”说到这儿，禄儿再一次停了下来，眼睛里显然是对“我”当日的行为疑惑不已。她不住的瞧着我的神情，似是有些忌讳似的。

　　我虽然有些不耐，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又一次对她点了点头：“你但说无妨。”

　　禄儿咬了咬唇，轻声道：“但是小姐当时情绪非常激动，三皇子殿下也在盛怒之中，便反手拉扯了您的马鞭，小姐一时之间没有稳住身子，就摔下了马。”

　　听完了禄儿的讲述，我垂下了脸，遮掩住脸上惊讶不已的表情。

　　这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突然从府里抢了一匹马骑着到处冲撞，并与身份绝对尊贵的三皇子发生了争执，她是不想要命了？还是说她受到了某些巨大的刺激或者是遇到了什么我们没有办法知道的事，才做出那些行为的呢…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若不是那该死的什么三皇子让原先的“我”跌落下马而受伤昏迷，我绝无可能莫名其妙穿越到这具身体里来！想到这里我在心里想着那天见到的三皇子的脸，恶狠狠的诅咒了一百遍。

　　“小姐，您还好吧？”禄儿关切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抬起头，看见她正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说什么。

　　禄儿虽没什么心机，但还是较聪明伶俐的，见我这样，也乖巧的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在我身边垂首站着。

　　不想了！我闭着眼睛甩了甩头，再次下定了决心。无论“我”的身份有多复杂，从今天开始，也再和我没关系了…

　　怔怔的看了看这十几天来我一直睡的床榻，我深呼吸了一下，忽然手扶着木椅站了起来，朝着禄儿抿唇一笑：“我想梳洗一下，然后去园子里的山山水水边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