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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畸形的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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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田少将来到教育大楼时,就听到I部细菌研究班的班长伊藤大尉在训人。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会儿,听他反复几句话,既无原因,也无结果,就咳嗽了一声,走了进去。
偌大一个教室内,站满了人。I~IV班的负责人、普通工作人员和少年班的人都在。此外,还有几个负责白桦寮安全的士兵。
伊藤等人向池田行了礼。池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问:“怎么回事?”
伊藤站出来说:“我班使用的303号马鲁太,于四次P攻击后,宣告死亡。今晨将他焚化时,白君,”他很不乐意地看了许昼白一眼,“他发现这个303号与我们用来实验的303号不是同一个马鲁太。调查结果属实。”
池田问:“不是同一个?那原来的呢?这个又是谁?”
伊藤说:“我正在询问。”
池田皱皱眉。在场日本人都不敢作声。许昼白见没人说话,他大胆走近池田,说:“少将,依我看,原303号马鲁太会突然不见,很大可能,是被内部人员掉包出去了。据我所知,原303号在这儿没有熟人,他要有友人,定是在这里认识的。只要调查这段时间与他接触过的人,就可缩小嫌疑人范围。”
池田注意地看了他几眼,说:“你就是那个觉悟很高的□□人?”许昼白心里一紧,脸上神色不变,眼神反显得更为恭敬,他向池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一本正经地说:“多谢深津中将和池田少将的信任。”
池田没理他,反而向伊藤等人笑着说:“这个□□人不错。你们也该学他,有什么说什么。”伊藤唯唯诺诺。
有个二十出头的工作人员一直想说什么,在众位长官面前胆怯,没敢开口。这时受到池田鼓励,他突然举手站了出来。他说:“我认识这个人。”
池田“哦”了一声。伊藤警告地看着他:“你是说,你认识这个马鲁太?”
那人畏惧地看着伊藤:“这个……这个人……不,马鲁……不,我认识他。”
池田警惕地直了直背:“是我们的人?”
“是……是。”
池田大吼一声:“到底是谁?”
“我认为是少年班的班长三道木。”
他这话一出口,池田往下,多名负责人都吸了口冷气。但跟着,又有几人纷纷站出,说他们也怀疑是三道木。奇怪的是,理应和三道木最熟的少年班,却无一人指认他。
伊藤冲少年班愤怒地叫喊:“你们班长呢?不是说他回东乡村见新婚妻子了吗?来人啊,去东乡村三道木夫人处,问她三道木有没有去过他那儿。”
派去询问的人一走,伊藤又继续问少年班。
少年班中人人摇头,表示不明情况。
“这不是马鲁太么,怎么会变成三道木的?三道木为什么要代马鲁太死?”
“三道木结婚后经常偷跑回去见他女人,我们也只是推测,他这次也去那儿了。”
“我觉得这人不像三道木,我对他一无所知。”
……
众口一致,十分惊人。
池田绕着少年班走了圈,他发现这些半大孩子身上多少都带着伤,有的还是新伤。他又看了几眼地上的尸体,心里就有点明白了。
不多久,派去询问的人回来,他表示:三道木昨天没回家,也没人见到他进东乡村。
他还带来一个信息:“三道木夫人说,三道木小时候得过带状疱疹,他的腰上,有一圈遗留疤痕。”
马上有人戴上手套口罩,撩开尸体上覆盖的薄布。尽管尸体上面五花八门,又是棍伤又是菌斑,他们还是发现了那一圈带状疱疹留下的痕迹。
伊藤脑门子上都是汗,他指着少年班的人,无比失望地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他每天管教你们,你们竟连他的样子都认不出。”
池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责怪他们也无济于事。这人身上有鼠疫菌,先焚化了,免得传染。”
他又对许昼白点点头,说:“你跟我来。”
他将许昼白带到他私人办公室,进门脱了手套就问:“你刚才说,原303号是在这里认识了人,把他换走的?”
许昼白点点头,已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池田有点不快。他没把心里的怀疑说出来,反问他:“你似乎已知道是谁干的了?”
许昼白想了想,他的确已有眉目,但这事牵涉到日本人自己。他到底是个外人,万一池田护短,反杀他灭口,他不是遭无妄之灾?
他张了张口,想保守地重复一遍适才说过的话,然后等待池田的指示。但开口瞬间,他身上不顾一切的疯狂性子又发作了。
“管它呢。”他想。
“我认为,”他肯定地说,“303号三次P攻击不死。第四次P攻击后,仅产生高烧谵妄症状,‘死后’尸体又被调换。这其中,肯定有人做了手脚。”
池田皱眉看着他:“你怀疑谁?”
“给他做P攻击的人,或许也是,杀死三道木班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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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惠子双手托着下巴,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张以传,她哥哥中山彦一来了。
“哎,”中山惠子朝窗户方向转了转头,说,“你怎么这么晚跑过来?”
中山彦一气喘吁吁地看看她,又狠狠瞪了床上张以传一眼,问:“他醒来过么?烧退了么?”
中山惠子说:“他醒来过两次,我喂了他一点泡饭。烧还没全退。你是担心他吗?”
中山彦一摇摇头:“听着,惠子,他们发现死的‘303号’是三道木了。我担心他们很快会怀疑到我头上,毕竟303号的四次P攻击,都是我做的。”
中山惠子笑着打断他:“第一次明明是我做的。我可真把他吓到了。”她边说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张以传刚长出没多少的头发。
他像时间留下的印迹,触摸他,就仿佛触摸那永远回不去的往昔。
中山彦一不耐烦地说:“这不重要。记录上写得明白:给他做P攻击的,都是我。我怕他们会找到这儿。这人不能继续呆在这了。”
中山惠子觉得自己才得到他没多久,但她不敢太违逆哥哥,她嘟嘴说:“那能让他去哪里呢?”
中山彦一看着妹妹的脸,有些狠心地说:“我第四次给他注射的液体里含有让他高烧的药剂,好方便带走。不过,到这时候,烧也该退了。他要能自己走,最好不过。要是不能,我只好杀了他。”
中山惠子跳了起来:“不行!”
妹妹近来大反常态,一再违抗他,让中山彦一很恼火。他说:“为什么不行?见鬼了,到底为什么不行?我已经为他冒了这么大危险,随时可能送掉我的前程甚至我的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头□□猪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痴心妄想,以为我会让你嫁给一个□□的男人吗?”
中山惠子在他的爆发中低头不语,等他说完,她才可怜兮兮地说:“那天我代替你去上课,第一次在草坪上看到他,”她抬起亮晶晶的双眼,说得自己先高兴起来,“他在和一个女人说话,抱起了她的孩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他让我想起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抱我、亲我。”
中山彦一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一时愣住了。妹妹说这话时的样子神采飞扬,但说出的话,分明已是灰烬了。这让他觉得妹妹幼稚而可怜。
“傻孩子,”他同情地说,“爸爸为国捐躯,是我们的骄傲。过去的事……”
中山惠子把背一挺,十分尊严地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她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有些烦恼,声气也弱下来。她眼泪汪汪地看了几眼张以传,忽然挑战地看着中山彦一,大胆地说:“我只是觉得,马鲁太其实和我们一样,也是人,为什么我们必须拿他们来做实验呢?”
中山彦一还没来得及张口,他背后一个声音说:“马鲁太绝不是人。”
中山兄妹吃惊地转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站在房间中央的池田和许昼白。
中山彦一的右脸颊抽搐了几下,他蓦地里五体投地趴倒在地上,叫嚷般不断道歉。他不知是出于惧怕还是悔恨,道歉了几句,就泣不成声。中山惠子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她也忙恭顺地跪倒在她哥哥身旁。
中山彦一注意到她,哭说:“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痛恨三道木,才杀了他,换出303号。请千万别怪罪我妹妹。”
中山彦一瞄准池田腰上的军刀,扑过去抢夺,想要当场剖腹赎罪,但被池田一脚踢翻。
“混账东西!”池田气得直骂,“做出了这样的混账事情,想一死了之吗?”
中山彦一抽泣着跪在地上,听他训斥。
池田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以防一个冲动,当场宰了这小子。现在实验基地缺人,犹其缺年轻的技术人员。深津花了大力气,才让国会通过法案,拨款送这批千挑万选出来的少年大老远赶到这儿,眼看培训快出成果,不能在这时候发生意外。再说,杀少年班的人必得给出正当理由。这事照实说出去,不折不扣一个丑闻。
池田向张以传走去,决定私了。中山惠子想阻止他,但被他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中山彦一也帮忙拉住妹妹。
池田走到床边上,却愣了愣。他想:“原来是这个人。”
许昼白跟着他,从他头上看张以传,他笑了,说:“少将,没错,就是这个人,他才是303号。”
他、中山兄妹,多少都预感到池田要杀了张以传灭口了。中山惠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中山彦一死命按住她。许昼白则预见着仇敌的鲜血,越来越兴奋。
然而池田迟迟未动手。
许昼白先忍不住了,他不安地动了动,对池田说:“少将,留着他,恐怕对少年班声誉不好。”
池田凶狠地瞪了许昼白一眼。许昼白不敢再说话,心里却莫名其妙。
这时床上张以传醒了,他睁眼看看身边的人,其他人都没什么,但一看到许昼白,他眼色就变了。眼里涣散的光集中起来,仿佛看的是什么蛇虫八脚恶心东西。
他要还有力气,就会立即扑上去灭他了。
许昼白被他这种眼神气得半死。他想:“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恨我,还恨得要杀死我。他都把我害得这样惨了……不行,这人一定要除掉。有他在一天,我活得不安生。”
池田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张以传的目光。张以传皱眉看看他,察觉他是日本人,就有些胆战心惊,怕又是什么实验,而自己已然着道。
池田看出他的恐惧,微微一笑,用中文说:“你还记得我吧?”
张以传又盯着他看了半分钟,才想了起来。是他刚到这里时带他们检查的人。
他不自觉向床里缩了缩身体,但池田以为他要起来,伸掌按住他胸口:“你想起来了。”张以传点点头。他想起了他,连带想起一些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怎么浑身乏力呢?真想甩这只大号土拨鼠一个耳光,让他挪开按在他胸上的爪子。
池田又凑近张以传,仔细看了看他。张以传似比他刚到时瘦了些,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森秀中,透着股微微颤动的媚意。简直有些勾魂摄魄。
池田忽然收手,转身命令中山彦一:“你把这个人,背去我的住处。”中山彦一糊涂地点点头。
池田又看向许昼白,解释说:“你也明白,这事是小孩子一时糊涂,做错事。不能张扬出去,让深津中将为难。”
许昼白点点头,依旧猜不透他用意:“少将是要在别处将他灭口,免得人怀疑这事和少年班有关吗?”
池田眼神有些躲闪,嘴角却又忍不住露出笑意:“是啊,是啊。我会在别处解决他的。”他突又重重拍了下许昼白肩膀,大声说,“放心,对于逃犯,我一定会给予惩罚的。”
中山彦一已经连人带被子,将张以传背好。
池田愉悦地看看张以传,催他快走。
张以传突然冲许昼白说:“你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这里,你还等什么?没种的家伙,难怪惜从看不上你。”
许昼白有些生气,但更多是怀疑。这事里有什么,是张以传已经察觉、而他还不知道的?
池田又凑近张以传,低声说:“你别再嚷嚷了,不然我现在就要你好看。我是不在乎的,想必白君也乐意看到你出丑。”
张以传闭紧嘴,满脸通红,嫌恶地看着他。
中山彦一将张以传放进池田的汽车,他自己也坐了进去。
池田又对许昼白夸奖了几句,留下他,上车走了。
许昼白看着汽车开走,回味刚才的一幕幕,越来越觉可疑。
中山惠子倚着公寓水泥墙,小声哭着。
许昼白头也不回,走向白桦寮。一路上,他的猜疑渐渐明确了。他被那种破壳而出的邪恶猜测刺激得心神荡漾,几乎要手舞足蹈。
他在百无聊赖的值班时刻,不止一次听周围日本人议论这里大人物的私生活和个性。好几个人说:头脑聪明、事事都要管的池田少将有个不可告人的嗜好——他喜欢男孩子。
当然,他们没有证据。
但仅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叫许昼白乐不可支了。
“可怜的张以传。”他不停地想,笑出了泪花。
他没在路上多作耽搁,直接回到白桦寮。今晚,又是他值夜。
他想像张以传会在池田处遭受的惩罚,来冲淡自己对即将到来夜班的厌烦之情。
出乎他意料,没等他换衣服,深津的秘书来找他,让他去一下中将办公室。
许昼白二话不说跟他去了。他猜测是为了303号失踪、三道木被杀的事。他心里琢磨该怎样应答,要不要如实报告池田的所为。
快到深津办公室时,他还在想:“可怜的张以传,这要是真的,以后他拿什么脸去面对惜儿?”
耳边忽然传入一个熟悉的声音,许昼白不自觉停了脚步,像沙漠旅客听辨溪流、寻找绿洲似的,一脸凝重。
“怎么了?”秘书也停下来问。
“哦,没什么。”许昼白极其平常地说。
秘书到深津办公室门前,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深津的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