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风》楚溪邪

23、鲁番行（三）

　　夜，无邪驿馆。
　　一个身长九尺的男子，身披斗篷，似要将全身都隐入这黑夜之中般，悄无声息的飞入进来，直奔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房内之人似是料到今晚会有访客，窗门洞开，几案上量杯热茶还飘着袅袅白烟，是以，案上烛火微摇，那九尺之人立于案前之时，房内之人连头也没抬，直接伸出猿长的手臂，揽袖一请，道：“坐。”
　　来人伸手揭下斗篷，粗犷刚毅的脸出现在灯光之下，正是无邪第一将军鞠冉刀。他摘下遮掩，但却未曾脱下，闻言也不多话，挥袍一揖，这才坐下。
　　静谧的氛围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鞠冉刀才开口道：“林墓公，主上已经怀疑于我，”满面大胡子的九尺大汉面带犹豫，终还是一咬牙，果决道：“我欲将事情原委告知于她。”无论如何，他不能做有辱银刀军的事。“还请林墓公不要拦我。”
　　案对面之人，须发全白，面目却还是壮年模样，低垂的眼睑没有丝毫动摇，“冉刀多虑了。碎风的能力你我最是清楚不过。就是你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之所以瞒而不告，只不过是拖那五百英灵升天之隙罢了。现如今，碎风已赶往鲁番，事情便瞒不下去了。也罢，你想守你银刀军规，我又如何能拦你。”
　　刚硬的面部线条弱下几分，鞠冉刀直直望了面前之人一会儿，想起以前领主还在之时的风景，不禁脱口问道：“林墓公既然还心系无邪，何不早日归来？相信主上也……”
　　“冉刀啊，”林墓风叹了口气，语气幽幽，“我已不再是梧止一族之人了。”
　　***
　　渊梧领，灼州。
　　同样有一条黑影急速的划过夜空，落进了一处不显眼的六合小院。
　　黑影与守在门口的黑影汇合，守卫压低了声音说：“大当家还在看栖梧宫的消息。”这声音压得极低，但房内之人却好似听得清清楚楚，“是小茧回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茧杀和矛杀对视一眼，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大当家的敬重。
　　茧杀应声而入。
　　路止水圆润的脸庞在房内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极其明亮，但她的眸子却比烛火还要熠熠生辉。听到开门声，她就抬起了头，茧杀单膝跪地，简单的行了一礼。
　　“只有我们的时候，可以不跪。”路止水清亮的声音传来，茧杀心中一禀，连忙应是。
　　路止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连忙问道：“情况如何？”
　　茧杀严谨地答道：“回大当家，假冒者由血音楼主陪同，奉令前往平康了。”
　　“什么？！”路止水大喊：“那本应该是我的位置！那个可恶的冒牌货！”气极的跺了跺脚，她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茧杀斟酌了片刻，回道：“应是为了狐商会的银两而去……”
　　“不是这个！”路止水打断他，绕过桌案，上前两步，“我问的是血音！他没对那个冒牌货怎么样吧？没对她很好或者很坏或者很冷淡什么的吧？！呜呜呜……那本来是我应该享受的待遇……可恶的冒牌货！”
　　茧杀：……
　　路止水：“怎么不继续了？继续说！”
　　茧杀瞄了她一眼，谨慎道：“血音楼主没有对假冒者说过一句话。”
　　路止水顿时眉开眼笑，转而想到要是自己本尊是不是也会是这种待遇，又哭丧起脸来，“血音，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流川枫都比你话多！好歹说句话啊……”
　　茧杀觉得自己有点凌乱了。
　　“算了，既然这是小青的意思，我可完全是看在我老乡儿子的面子上啊！反正小青一定会替我报仇的！”路止水握拳，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坚信着，然后她严肃道：“小茧，吩咐下去，若是平康来总库要钱，随便周旋一下就给他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但一定要跟上我们的人。就说一起护送什么的好了。路上要是遇到帅哥或者美女前去抢劫平康的车，不要阻拦。”
　　茧杀沉声应是。
　　准备了一肚子理由的路止水憋不住了，“这个时候你就要问我‘大当家，这是为何’！”
　　茧杀：“……大当家，这是为何？”
　　路止水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猜小青一定料到了平康会派人来狐商会总库要钱，而面对这么大个烂摊子，我们狐商会又不能撒手不管，面子上也不能不给王都，就一定会吃下这个大亏。”表情一转，又乐道：“不过我知道是小青缺钱嘛，哎呀，他怎么不早说，直接跟我要就好了啊，弄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要不是我放在明面上的人擅自克扣工人工钱，他要怎么扇动百姓把这事儿闹大到平康都要参与进来啊。”
　　茧杀在心里替梧止碎风喊了一声冤枉，他可不知道路止水还有个狐商会大当家的身份啊，要怎么问她要？
　　他选择性失忆的大当家凭空埋怨了片刻，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既然是小青想玩，我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他派了两拨人马，一拨前去寻找莫逍，准备劫去平康从我们这儿拿到的钱，一拨就是那个冒牌货，前往王都，暂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绝不会是无用之棋，因为小青居然让血音跟着……咳咳，总之，不管他们找没找到莫逍，一定会派人前去劫取那笔钱。我们要做的就是临时倒戈。”
　　茧杀想了想，觉得大当家的猜测很合理，但这种合理性要是成立了，那猜到一切的大当家很可怕，那个制定这一切的“小青”更可怕。不过……“大当家，若是来抢劫之人不是无邪的人该如何是好？”
　　对于主动提问想来欢迎的路止水短暂的僵硬了一会儿，想通之后，她说：“小青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还有！你以为王下七军是吃素的吗？！不是小青安排的人怎么能轻易得到那些钱！你没听我说小青专门派了一拨人去找那个人才了吗？你这种疑问是多余的！下次要三思而后问！”
　　茧杀：……其实我只是随便问问。
　　欲加之罪不患无辞的路止水顺气儿了，这才平心静气中带些疑惑地问：“好了，现在你回答我下一个问题，小青怎么还没来灼州？”
　　***
　　话说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精心制定的计划已经被自家老妈的老乡看破的梧止碎风在长途跋涉一个半月之后，终于到达了楚地。
　　到了楚地想要再去束骨就容易多了。虽然两处之间还是林木茂密，但因为往来需要，早已建设了官道。
　　梧止碎风一行人到了楚地之后，花了两天时间做了休整。第三天才开始查看楚地。
　　作为军事要塞，无邪在楚地设置了大量的兵马，但这并不妨碍这块边界之地的繁华。就像渊梧的灼州一样，由于交通便利，又是三地交界，物品交易十分频繁。而正如梧止碎风所说，从楚地到无邪内陆耗时太长，平常商旅耗费不起。这导致了楚地的繁华无法带进内地。但这独一份的繁华景象，让梧止碎风等人都是心中一松。
　　眼前景象仿佛盛世在前，这世间征战从不存在一般。楚地的繁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世外桃源。
　　鞠冉刀确实把这块地方打理得很好，驻扎的军队虽多，但百姓没有被打扰的迹象。
　　几人找了一家客源丰富的酒家坐了下来。
　　小二热情的为他们添茶倒水，向他们介绍本店的招牌菜式。
　　“哎，我说店小二，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多兵把式？”灵音精通各地方言，打听起消息来也是熟门熟路。此时他就操着一口地道的楚荫话看向了店小二。
　　店小二也是个消息灵通的，闻言就道：“这位客官，您是从楚荫来的吧，这楚地可不是楚荫，这儿的兵哥哥都是咱百姓的护身符。您也知道边界事儿多，无邪不多派点儿人来护着，这肥牛好酒可就得进蛮夷之口！再说当地百姓早都习惯了，鞠将军的兵不扰民，都是好人！”
　　灵音眼睛随便扫了扫大街上巡逻的士兵，一丝不苟，却也毫不违和。便又笑道：“还真是！可我好像听说前几个月边界死了无邪的兵，这事儿真说还是假说啊？”
　　灵音的口气轻松，完全是在说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的口吻，但店小二却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轻声警告道：“这话您可别再提了！这是鞠将军的大忌，提到脸色都要黑三天。”
　　灵音与梧止碎风对视一眼，也放低声音问道：“难道这事儿还是个真说？”
　　店小二左右望望，见没人注意，这才说道：“人是死在灼州的，鞠将军赶到的时候连尸体都没了！听说那事儿是渊梧干的。”
　　“哦？人死在渊梧就是渊梧干的了？这话谁说的？”灵音试探道。
　　“没谁说，就是听说！”店小二有点儿激动道：“您想想前几年的渊濛之战、七辽之乱，这天下迟早要乱！依我看啊，这事儿谁干的都有可能！渊梧最有可能！”说着还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我也是听灼州来的客人说起，说是在官道附近的小路看到鞠将军一个人快马去了末阳，脸色急得什么一样！听人说他是从发现尸体的地方直接过去的！鞠将军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去末阳的。”
　　灵音沉着脸点了点头，梧止碎风垂了垂眼睫，灵音伸手掏出了一定碎银给小二，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事儿就先放放吧，先给爷几个上些好酒好菜！”
　　店小二得了好处自然眉开眼笑，连忙响声应是，临上了菜，还不忘嘱咐他不要再提那五百死去将士，灵音自然点头应了。
　　“看来这楚地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人。”
　　鞠冉刀看到尸体之后立刻去了末阳，不是发现了什么就是收到了末阳来的消息。
　　“怎么样，去鲁番之前先去一趟灼州？不然去末阳？”灵音建议道。“反正水祸的事也不急着查。”
　　梧止碎风沉吟。
　　周围的喧闹之声充斥在耳边，有远有近，那样与世无争，兀自繁华。
　　“啪！”一声，梧止碎风邪笑道：“灼州要去，末阳也要去，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听听他本人怎么说。天十一！”另一张桌子上的男子闻声应是，“你去当地的军营讨只鸽子，给老鞠去封信，问问他这件事。”天十一应声退下。
　　灵音夹起一筷子酱牛肉送入自己口中，边嚼边说：“天音楼还是有点有用的人嘛。”天十一是天音楼中以速度见长的人，同来的还有以易容为长的天十八。
　　梧止碎风瞟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知道就好了。”
　　知道她话中意思直指灵音楼的情报不通，灵音顿觉自己嘴里这块牛肉是越嚼越没味道了。望了望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灵音的思绪暂时又回到了鞠冉刀的事上。
　　“老鞠一定有原因的。我相信他。”灵音撑着下巴，望着门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梧止碎风饮了一口小酒，暗叹这楚地的酒还真不错，倒也接的上灵音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原因是一定有的，恐怕跟现在住在无邪驿馆的某人关系不浅。”
　　灵音的年龄比鞠冉刀小上一轮，有些事自然不如梧止碎风清楚，于是他放下撑着下巴的手问道：“跟林墓风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渊梧的将军吗？”渊梧的将军跟无邪的将军除了战场上的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是渊梧的将军，以后大概也会是渊梧之人，但他体内流的始终是无邪的血。”梧止碎风没有多说，又饮了一口杯中之酒 ，就缄口不语了。
　　灵音本想再问，但见梧止碎风的模样就知道问了也没用，但他又真的好奇，只能猫挠了心尖儿一样焦躁的胡吃海喝来平息心底那股烦躁。
　　梧止碎风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小酒，眼神也有了瞬间的不清明。
　　林墓风，梧止墓风。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剧透的就是林墓风的身份，我把它掐掉了，以后再写，吼吼~